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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雾四起,苍郁的竹林沙沙作响。
色欲置身林中,神色迷惘。
他有些搞不清楚状况,记忆的最后一刻还停留在魑妖的攻击,怎么又突然来到此处了?
来到宗政的故址。
是幻术还是梦境?
他的心乱作一团,索性盘坐在地,面色焦急,乱哄哄的脑子在思索,不知师妹困在所谓的锁魂阵中怎么样了?
忽然,落地枯黄的枝叶被踩得清脆响,他一凝,警戒至极回首喊道:“谁?!”
月牙色衣摆翩迭,来人身形颀长挺拔,撑着一把油纸伞,年岁不大,斯文俊秀的脸庞还带有少年人的青涩。
一双乌润的眼瞳含着笑意,淡色的唇瓣在色欲怔忡的目光中,一张一合:
“许久不见了,小灼。”
风起,葱郁的林叶奏响高天之歌。
眼前的人是赤昭第一帝师,更是他的兄长。
宗政衍。
色欲愣在原地失了反应,呆呆的一动不动。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该哭还是该笑。
族人逝去的悲伤一刻也未曾释怀,重见亲人的喜悦又告诉他该扬起嘴角。
莫大的情感冲击下,最后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撑伞的少年无奈的放软眉梢,走到他身边坐下:
“若从我离族算起,我们约莫有二十年没见了吧。”
“好不容易见一次,你不想和我聊聊吗?”
色欲越发肯定这是梦境,只有梦中兄长才会造访。
就如儿时那般亲密的坐在一块儿聊天,他做不到了,经历的事多了,他的心回不到那时的纯真。
哪怕是再聚首,他有许多话堵在心口想要迫不及待的告诉兄长,沉默片刻,还是一句没说。
聊什么?
聊你在赤昭过得如何?
还是灭族时的情景?
又或是我逃亡银尘间的摸爬滚打?
他显得无措,根本不知道要聊什么。
静默的时间久了,少年伸手接住一片飘零的竹叶,饱含期待的声音温润如玉,鼓舞道:“说些什么吧。”
色欲斟酌着开口:“我有一个小师妹,也是儿时的‘姐姐’,如今一统天下成为世人敬仰的灵帝。”
“她爱吃糕点,喜欢喝酸梅汁,痴迷佛家又崇尚仙家……本领高强,有她在我总是很安心。”
“她做事周到,特别是端水,从来都是不偏不倚,喜欢霸占懒惰的摇椅,哼着幼稚的童谣……”
不知不觉,一提到师妹话匣子根本收不住,他变得健谈,对着身旁的少年说个不停,紧绷的表情也逐渐放松。
见此宗政衍单手托腮,小小的勾起唇角,笑了笑。
只是色欲的语气渐渐低迷下来,也收了话音。
宗政衍:“怎么了?”
色欲:“……也不知师妹现在怎么样了。”
少年垂下长睫,声如松间石上的溪水,清冽悦耳:“你不是都看到了么。”
灵罩中的占卜,不是已经看见未来了吗?
所以色欲才会如此绝望。
他呆滞着,不愿回想的未来碎片再次清晰,慢慢的双手捂脸,滚烫的泪珠从指缝划过。
他看见了,师妹只能撑到新年。
他看见了,日出时分万人恭送。
高大的身躯蜷缩成一团,他泣不成声。
宗政衍抬臂揽过他的肩,轻轻拍了拍:“当时,我与你的心情如出一辙。”
知道未来却无法改变的那一刻,他也曾无助哭泣,痛不欲生过。
“但灵帝是不同的。”
“我来便是想同你说,不要再被所窥见的未来折磨,她已然不在六界伦理之中,现在起,既定的命运无法再将她束缚。”
“振作起来,不然怎么守护我们的‘姐姐’?”
他狡黠的咬着姐姐的字音,令色欲蓦然羞窘耳红。
小时,他总爱与兄长分享所预见的姐姐,那是十六岁的菩然,比他俩都年长,宗政衍称声姐姐也不为过。
“好了。”
少年站起身,撑着油纸伞,在色欲怅然伸手挽留的动作下,瞬间拉开百米距离。
他在雾中笑着,竹林沙沙响,周身出现许多宗政族人,他们欢快地朝色欲挥手。
“这一次我们真要走了。”
困于此地的亡魂,在世间真正的隐患魑妖死亡后,终于可以安心离开了。
去投胎。
转世成人。
如果有机会,还想与小灼和姐姐相遇。
雾大了,又散了,梦也醒了。
沉睡至今的色欲睁开眼,无法再容纳的泪水自眼眶滑落。
他已然骨瘦如柴,摇摇晃晃的下床,不顾下人惊喜的欢呼,忍住晕眩感,虽是跌跌撞撞,却是步履坚定地去往灵帝的寝宫。
他知道师妹就在那儿。
他要见她。
菩提输送灵力无果,自暴自弃坐靠在床边,未曾见到少女的手指微不可察的动了动。
一直注视她的谢谨言陡然一愣。
刚刚,是不是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