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俩打起来了。
很单纯的,扯头发那种。
一边哭一边打,嘴里还嚷嚷:“不准你亲她!!!”
菩然接过手帕擦拭脸颊,语意促狭:“朝气蓬勃挺好的。”
多么鲜活的小生命。
孩子不乖,春桃面上挂不住,赶紧把扭打成一团的兄妹分开,两个嘴咧的更大了,头一转,埋进两个干娘怀里放声大哭。
宁霏和苏悦蹲那手足无措,本来没戴面具自己就还是孩子,哄半天哄不好,眼眶一红也是急的掉眼泪。
春桃一抬头魂都快吓飞了。
怎么变成四个人哭了?
“乖啦乖啦。”
菩然一张双臂,两个大的争先恐后往她怀里扎,小的身高不够就去抱她的腿,哼唧半天眼泪这才收了。
起初,兄妹俩一直很喜欢这两位干娘,但是现在发现,她们还会和自己争宠,顿时痛苦的两条纤细的眉毛扭成一团。
菩然蹲下身,一手抱一个。
两人欢呼一声,凑近她的脸又是吧唧一口。
这位干娘是第一次见,两个小家伙新奇极了。
都怪娘亲把她描述的太美好了,所以一见面,兄妹俩就忍不住缠着她。
听说,连我们的名字也是她取的呢。
“你们出生时我没赶上,今日来了可要让我好好抱抱。”
哥哥笑弯眼,环住她的脖颈,眨着乌亮的水葡萄眼睛看她,稚嫩的童音不染纤尘:
“娘亲和我们说了好多有关于你的故事!所以长大后我和骊珠要去往你的身边,保卫国家,守护你!”
妹妹也不甘落后的黏了上来,就像突然见到心中仰慕的大英雄,她的声音磕巴又嘹亮,宣誓般大喊:“我……我要做大将军!我会保护干娘的!!!”
菩然抿唇笑。
吃了几罐糖啊,说话这么甜。
她探出手揉了揉两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并未多说什么,只是道:“好好长大就可以了。”
未来有那么多事可以做,不用着急现在做选择。
很快下人准备妥当,静雅之处举办了这场茶话会。
两个小家伙的座椅要高些,摆在菩然的两侧,坐上去正好能够到桌面,抱着松软的糕点吃得正香。
而大人们氛围轻快,聊的都是家常。
没多久春桃的夫君回来了,钟录的手中还提着两只野鸡,在见到菩然时一愣,紧接着要下跪行礼,却被一股柔软的风托起。
菩然冲他一眨眼,他了然退下,将这得之不易的宝贵时间留给她们几人。
她们聊了许久,连正浓的太阳也落了西山。
菩然看了眼天色,准备辞别。
已经趴在桌面睡醒一觉的兄妹依依不舍,抱着她不让她走。
春桃过来将孩子牵开,轻声:“乖些。”
菩然抬指擦去两人的泪水,手掌一摊,凭空出现两只白玉雕琢的小兔子,小巧玲珑十分可爱。
注意力一下被转移,孩子们各领一只,宝贝的不得了。
“属兔的对不对?”
“对!”
“但是呢兔子可以分开,你们不可以。”
两小只茫然地眨眨眼。
“是家人,以后要相互扶持一起走,好不好?”
“好!”
不管懂不懂,反正干娘说什么他们都应的干脆。
菩然笑着同春桃一家告别,抱了抱强忍泪珠的春桃,走时与钟录擦肩,恍惚间他听见对方在问:
“幸福吗?”
钟录几乎是下意识答道:“嗯。”
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夫人和孩子,一片宠溺。
“你还可以让她更幸福。”
等回过神时,对方已经走远了。
钟录后知后觉,低声郑重应下:“好。”
春桃再也忍不住汹涌而来的泪意,鼻尖酸的厉害,靠在男人怀中低声啜泣。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我早知道,这人间留不住她……”
她哭的断断续续,钟录低头吻了吻她的鬓角,收紧揽在她肩头的手臂,无声安慰。
……
临近皇宫时,她让宁霏和苏悦先回去,待二人离开后,她在原地站了约莫有一分钟,穿过寂静郊外,有人出现在她的身后。
四周景物变了,夏日化为银白的凛冬。
大雪纷飞,厚重的积雪压弯山茶花的枝干。
宗政御迟的面上显出几分腼腆:“我的幻术并没有他好,所以这景并不盛大。”
这个他指的是色欲。
菩然伸手接住自空中飘落的冰晶雪片,身后的山茶花如火艳丽。
“很好看。”
怎么一个个都搞怀旧。
谢谨言搞山荷叶,宗政御迟搞山茶花。
她记得,这是他们成为朋友那一天,准备一起闯密疆时,穿过的那片山茶花林。
宗政御迟略显拘谨,眼神移向别处,不自在道:“一早我便想来见你,但不知什么时机合适。”
犹豫半天,才选择在她回宫的路上现身。
来时他想了许多,但反复拿来斟酌的是,已经定性的朋友关系。
他不是没有试图通过游历山川将一个人的影子从心中淡化,可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地。
宗政御迟知道,她的影子已经落到了自己的骨头里,剔不掉的。
况且他也怕。
人生太短了,很快他就会变为白发苍苍的老爷子,在这浩瀚的时光长河里,少女的容颜却会永恒镌刻。
宗政御迟摘花别在少女的耳间,那山茶将她本就明媚的容颜衬托的更加绝色。
“这次来我是向你告别的。”
他见对方眸光微动,那双眼瞳也终将看向了自己。
“这次一走,我便不会再回来了。”
时间太快了,他是在逃避,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衰老的模样。
人和神,天差地别。
她的弹指一瞬,是他不得所求的一辈子。
大雪多是衬哀情,这次也一样。
纷纷扬扬,落在少女鬓角嫣红的山茶花瓣,沾在浓密翘卷的睫毛。
菩然静默地看他片刻,忽而踮起脚,指尖一点他眉心,金光没入,似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往后你会平安的。”
她触碰过的地方隐隐有些灼热,宗政御迟缓过神,抬手按在自己的眉心,儒雅清润:“多谢。”
风更大了,雪模糊视线,他却察觉不到一点冷。
到底是幻术,到底……一切都是虚幻。
这不是他的凛冬,这是生动而热烈的盛夏。
“我们还是朋友,对吗?”
“对。”
“我走后,你要记得我。”
“会的。”
宗政御迟觉得,菩然这个人太狡猾了。
为什么会这么坦荡,这么通透,这么能放得下。
为什么他便看不开,想不明,放不下。
他本想走的潇洒,就那么果断的转身离开,可是走了两步,心底的酸涩像是汪洋要将他溺毙。
地面的落雪随着他猛然回转的步伐起舞,晃动的衣角带出一阵旋风。
他跑回少女身边,两条双臂紧紧的将她抱在怀中。
菩然抬手覆上他的脊背。
宗政御迟的嗓音沙哑的不成样子:“这一次是我退步了。”
“如果……如果我们还会重逢,你便开个恩,将我带在身边。”
他的手臂收紧,像要把她融进骨血里,刻进灵魂,永远铭记。
不安,惶恐,又卑微的带着希冀,祈求道:“好吗?”
幻境散了,大雪,山茶,从一开始便是假象,像是扑空的大梦。
夏日的晚风并没有凉意,她的衣料也没有沾染冰霜。
鬓间空无一物,根本就是什么都不存在。
宗政御迟知道,全部都是假的,只有怀中的人是真的。
那么回答呢?
“好。”
是真的。
他释怀了,笑开了,至少他索求到了一个承诺。
那么,一切都托付给缘了。
今天好像很适合离别。
和春桃,和宗政御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