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大将军府院子里回荡着十余年都不曾有过的欢声笑语。
林异将自己一路走来买的美酒一并拿了出来,大大小小的坛子摆满了整个院子。
杨九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俊脸被酒意熏得通红,正欲对着林异说些肉麻的话,却被林异一脚踹开。
与此同时,四方大城中的白虎城,十二阁之中最高的天子阁顶,一位白衣青年斜倚在阁楼顶部的长椅上,眉间有一道细小的剑形印记。
青年左手三指间扣着一个紫玉樽,凑到嘴边轻抿一口,却被呛得连连咳嗽。
身旁一个雍容华贵身穿凤袍的女子连忙走近,帮他擦了擦胸口。
白衣被接触,上面立刻出现无数道淡金色符文,宛若有生命一般游走起来,而这一幕在场的三人都不觉得奇怪。
收拾完后,女子怪嗔道:“慢点喝,我又不跟你抢。”
青年起身坐好,目光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阁楼中的白发太监,收起脸上的笑容,气质瞬间变得威严端重。
“晓殊公公,何事?”
那白发高大太监对着他拱手行礼,开口声音十分尖细,“陛下,杨啸天的儿子回到帝城了。”
闻言这位有着帝城之主尊贵身份的青年目光微闪,没有言语,他很了解眼前这位公公的脾气,若只是这么一件小事,他绝对不会前来见自己。
只见白发太监从长袖中拿出一块碎布,看起来十分肮脏,甚至还染了不少血。
但青年帝主没有丝毫看轻这块破布,伸手接过后目光一扫,将破布折好,面无表情。
“公公认为我该如何?”
晓殊公公淡眉微抖,双手拱在身前。
“老奴斗胆请陛下驳回此事,杨啸天妻子一事虽然是那几位大人的错,可当初他们府中死去的人也不在少数。
且事情已经过去五年,此时他杨啸风忽然再翻旧账,分明是想让陛下为难。”
闻言青年帝主嘴角微挑,“那晓殊公公认为那些世家听到这个消息,会是何表情?”
晓殊不语,帝主便再道:“杨将军护我帝城国门百余年,他的妻子却在帝城中被人暗害而死,如今他想讨回个公道,朕若不准,岂不是寒了他的心?
你那几家把规则说一下,顺便做个见证,无论结果如何,此事都一笔勾销!”
“是!”
晓殊目光微闪,拱手后消失无踪。青年帝主有些疲惫,凤袍女子立刻帮他揉着眉心,声音轻柔。
“杨府小公子不过融灵二品的修为,竟然想要挑战那五家府中所有的年轻一辈,而且还是生死战,会不会太托大了?”
青年帝主双目微闭,“既然杨啸风愿意写信来给我,那就说明他对他儿子有信心。
此战如果杨家小子胜了,杨啸风心中的那根刺便能拔出,日后对我的成见也会小些。
若是那小子战败身亡,也算是解决了我姬家两代人心中忧患,无论如何,都不是什么坏事。
朕只需要保证这场战斗绝对公平,事后不管给谁心中有怨,都得给我咽下去!”
————
杨府,第二日清晨,身形高大,头发花白的晓殊公公从长街尾走来,由正大门入府。
府中唯一的丫鬟兼管事小夏见了此人立刻双膝跪地,一脸惶恐,“奴婢拜见晓殊公公,请公公稍等,奴婢这就去叫公子一声。”
公公点头,小夏才刚起身,杨九便走了出来,对着晓殊拱手行礼。
“杨九见过公公。”
晓殊公公目光看着他的眼睛,只说了一句:“杨公子所提之事,陛下准了!”
杨九闻言面色不变,似乎早有预料,“有劳公公,明日一早,杨九会在祭蝶阁外等候各位。”
晓殊点头,转身走出了杨府,然后身形直接消失不见,再次出现时,他已经在一个大院之中。
看了一眼在院中与侍女丫鬟逐玩闹的中年肥胖男子,晓殊面无表情,而那肥胖男子见到他时立刻冲过来跪在地上,神情紧张。
“恭迎晓殊公公!”
晓殊也没有让他起身,淡声道:“明日,杨府的小公子会在祭蝶阁前等候你们五家的年轻弟子,生死一战。
陛下有旨,不管结果如何,那件事一笔勾销。”
说完他便消失不见,而肥胖男子对于晓殊公公的态度没有丝毫不爽,愣神了一会儿后,脸上露出一抹欣喜的笑容。
南部战场的军队虽然全部掌握在杨啸风手中,但其中不缺他们这些世家的探子,对于杨家小儿的修为,肥胖男子了如指掌。
“杨啸风啊杨啸风,你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狂妄,我承认我们就算全部加在一起也斗不过你,但就凭你那废物儿子,哪来的信心想为母报仇?
既然你自己把机会送到我们面前,这次就让你杨家彻底绝后!”
呢喃一声,他起身挥手召来了四道黑影,“都听到了吧?把晓殊公公的话一字不漏地传给那四家,再告诉他们,可要把握住这次机会!”
“是!”
四道黑影朝着不同的方向闪去,肥胖男子立刻拉过身前一个侍女,撕开其衣物肆意揉捏,笑容越发放荡。
杨府,在杨九的解释下,林异和柳钦颜也明白了其中的来龙去脉。
五年前,杨九的母亲与一个世家主母出府游玩,却被死士联手杀死,那一战没有任何人活着离开战场,直到第二天才被人发现察觉。
远在南部战场的杨啸风日夜兼程回到帝城,一言不发抱着妻子的尸体站在帝宫大门前,但帝主却没有见他。
帝城中人本以为这位号称屠夫的杨大将军会回到南部战场,带兵北上要一个说法,但所有人都没想到,一向凶残霸道的杨啸风居然没有这么做。
他只是在朱雀城与白虎城的交界处砸了一座院子,然后三天之内亲手盖起了十二阁之一的祭蝶阁,作为妻子的坟墓。
祭蝶阁距离那五家都不远,很明显,杨啸风知道妻子之死的凶手就是他们。此后,那五家人心惊胆战了一年多,才渐渐恢复安稳,即便祭蝶阁如同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这五家人也不敢将其毁去。
很少有人发现,祭蝶阁的阁门正对着白虎城的天子阁,每次帝主登上阁楼,第一眼看到的永远是祭蝶阁中那块巨大的灵牌。
如今杨九已经突破了融灵境,他知道父亲绝对不会忘记那份仇恨。
只是杨啸风背负着守卫帝城南门的巨大责任,若是带兵北上,妖族大军便如入无人之境,顷刻间就能把帝城攻陷。
杨家至今两代人守护帝城的南大门,绝对不能成为毁去帝城的罪人,
但杨九此时还年轻,没有那么多责任,他可以做些什么,这五家人一心想要让杨府绝后,杨九便也想宰了他们的子子孙孙!
在得知杨九的打算后,林异目光微闪。
“那你可知那五家年轻一辈的修为?”
杨九摇摇头,林异目光一闪,“糊涂!连敌人的修为实力都不打探清楚便盲目动手,你何来的胜算?
那五家人愿意答应,定然是有着极大的把握将你留在那里,就算一定要打,也不该如此急促才是!”
杨九看着眉头高高皱起的林异,脸上满是笑容。
“我自然是有准备的!”
不等林异发问,杨九便接着道:“我爹写的信上可没说只能我一个人出手,林兄你与我情同手足,比亲兄弟还亲,难道不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林异闻言一愣,柳钦颜则是目光一亮,“有道理!咱们三人都是融灵二品,加上一些特殊手段,此战未必就没有胜算!”
闻言杨九连忙摇摇头,“嫂子你就别参与了,我让林兄助我,这算是钻一个小空子,勉强能让帝主的面子过得去。
若是你也一起,那便是在打帝主的脸。”
林异也点点头,拉住柳钦颜的手嘿嘿一笑,“老婆放心,虽然不知道杨九这小子战力如何,但我可不是吃素的。”
柳钦颜闻言只好答应,杨九对着林异感激一笑。忽然林异有些疑惑,“如果我此时没有来到帝城,你还会一人独战五世家吗?”
杨九不语,林异狠狠地吐了一口气,“还好我来了!”
杨九对着上方屋檐上坐着的李罡道:“明天那些老不死的就交给你了,若是本少死在他们手中,我爹回来后第一件事绝对是将你削成人棍!”
对于他的不敬,李罡丝毫不在意。
“放心,除了我之外,估计早些时候来的那位公公也会在场,保证他们翻不起什么浪花。”
杨九又低头看向林异,忽然苦笑一声,“还有一事,此战中林兄尽量不要用那三招,杨府有我一个便已经让他们视为眼中钉了,若他们认为你是我爹的弟子,咱们的处境只会更危险。”
林异点点头,回想起左将军府,目光微闪,“左将军府也在这五家之中吗?”
杨九摇摇头,“不在,虽然左将军府也一直与我杨府不对付,但左将军怕被人诟病,从不参与这种肮脏事,每次我爹回来都会正大光明找上门来打一架。
左府的两个公子也与我很不对付,小时候没少打架,不过都不敢下死手。”
林异点点头,没有将自己与左小公子的冲突说出来,只要左将军府不在这五家之中,那便对这场战斗没有什么影响。
第二天一早,林异与杨九并肩出了杨府,这一幕让早便等候在杨府门口的探子吓了一跳,快速闪身离去,通知自己的主子。
那肥胖男子听后面色阴晴不定,
“你确定那小子也只是二品?”
“是!属下有仔细探查很多遍,那小子确实只是融灵二品。”说着他又迟疑道:“家主若是觉得不妥,要不我们请陛下出面?”
闻言肥胖男子看了一眼远在数里之外的天子阁,摇摇头,“不必了,若是那小子能走到这里,就说明帝主是默认了的。”
与此同时,天子阁之上,帝主用一只手按住额头,有些无奈。
“杨啸风这儿子,一点也不像他爹!”
晓殊公公目光微闪,微微躬身,“陛下,需要老奴让那小子回去吗?”
“不必,多一个二品而已,能翻起什么浪花?不过为了保证公平性,让他们五家也各自再添一个人。”
晓殊公公离开,青年帝主目光闪烁了一番,远远看着与杨九并肩而行的绿色青年,总感觉有些眼熟。
而得到这个消息的五个世家此时笑得合不拢嘴,虽然五年前出手的只有他们五家,但并不代表帝城中只有他们五家敌视大军府。
除去左将军府不说,整个帝城与他们一样的官僚世家至少还有双手之数,向他们借五人出来,轻而易举。
若是此前这五家对此战只有九成把握获胜的话,此时便有了九成八!
长街之上,林异肩膀上扛着一个木盒,这是在器州郡城时玄机所赠,由二品灵木所打造。
新的宽剑念雪没有剑鞘,林异便将它收在了其中。
而杨九则是双手藏于袖中,面色温和,眼中隐隐闪烁着一抹危险的光芒。
两人年纪相仿,面容又都十分俊秀,引得街道上很多人都偏头观望,有认出杨九的便高呼一声。
“杨兄!我是余府的余欢啊,你可还记得?当初咱们可是在玉枫阁大醉过三月的!这个记录至今都无人能破!”
杨九偏头,对着那面色有些苍白的青年呵呵一笑,林异也转头看了过去,这让有过一面之缘的余欢更加激动。
若不是知道了今日会发生的事,恐怕他便要跑出来拉上两人去玉枫阁喝上一杯。
除了余欢之外,其余人眼中大多都是幸灾乐祸,林异顿时为杨九感觉有些悲哀,堂堂大将军府的少主,居然沦落到人人厌恶的地步。
半个时辰后,两人便进入了一片广场。
在两人的前方便是大将军杨啸风亲手建立的祭蝶阁,看起来平平无奇,只是其中立着一块巨大的灵牌,在这帝城街道上让人感觉有些突兀。
杨九走进阁门,从一旁的竹筒里拿起三柱香,无火自燃,然后插在那灵牌前方,又后退两步,跪地磕头。
“娘,小九来得晚了些,请您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