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已过了将近一半,前几日的一场大雨过后,就进入长长的晴天,山上翠绿的野草地上是一群群山羊,日出时将它们从棚里放出来,任由它们自由自地吃草,傍晚了再赶回圈里。
远处的敛苍山上,盘旋着出来捕猎的老鹰的身影,捉到大意的野兔野鼠后,便升腾到高高的天空上翱翔。
没想到有一日清晨,李家人刚起床,正勤劳地重复着每天的事,而纪清越还在熟睡着,忽然院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拍门声,随后传来两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开门——我们回来了!”
是李阿爹与李长吉他们回来了!!
面对他们的突然回来,李家人沸腾了。
李四郎还在炕上穿衣服,听到阿爹与大兄回来的消息,立刻光着脚丫跳下来,尖叫着跑出去:“阿爹回来了!!大兄回来了!!”
李阿娘本就在院子里洗衣裳,听到拍门声时还不以为意,等到听出门外是丈夫与儿子后,欣喜若狂地扑过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正是风尘仆仆的李阿爹与李长吉,两人面容疲倦却眼神明亮。
看起来都没受什么伤。
天爷保……咳……保佑保佑!
迎接着李阿爹与李大兄的是一张张喜悦的脸,一群人站在院门口,没等人进来便寒暄个遍。
家人无时无刻不在家里期盼着他们归来。
徐晴抱着还一脸迷糊的团郎,眼里噙着泪,惊喜地看着院门外的李长吉,李长吉默默地伸手接过儿子,轻轻地抚了抚妻子的手,眼神中一片温柔。
李阿娘刚接过丈夫的包袱,没等她腾出位置让两人进来,就看到丈夫与儿子身后还有一位……贵客。
贵客身穿锦衣与皂靴,牵着一匹高大的枣红色战马,似乎对他们家人之间的重逢毫不在意,正背对着院门远眺泥路边的田野。
仅凭来人牵着的马,他们就能看出来人身份贵重,是张管事所不能比的,就凭他牵着的马与张管事和两个伙计骑的马都不同。
李阿翁一眼看出,这是品质上好的战马,不说品质好的马,仅仅是战马,寻常人就不可能随意使用。
还有这人的气质,李阿翁笃定,他一定是军营里的将领!!
李长吉将团郎交还给妻子,使了个眼神给李二郎,李二郎意会,让身边的家人散开,李长吉自己则出去对着杨晃行礼:“将军,这里便是属下的家。”
听到将军这个称呼,没人心里不震荡一下。他们心想,李阿爹与李长吉只是去服了个兵役,为何回来时会带着一个将军?!
李阿翁赶紧带着家人与两个伙计伏拜在地上行礼,只听到杨晃低沉的声音响起,让他们起身,他们抬起头,才看到转过身的杨晃。
风吹日晒之下,这位将军的面容更突显他的强硬态度,坚毅的眼神如同天上的老鹰盯住猎物一样,看得人心里忍不住一慌。
李团郎已经清醒过来,在徐晴怀里扑腾着,他认出李长吉了!
“阿爹!抱!”
李长吉一脸局促地抱起儿子,杨晃倒是没怎么在意,大笑着牵马走进院子。
普通的院子,普通的人家,却接纳了一个不普通的女子。
杨晃早就不动声色地将徐晴打量了一遍,他倒是没有什么龌龊的心思,只是迫切地想找到答案,心里难得涌起一阵激动。
李阿翁将贵客带到正屋,李阿奶翻出家里的好茶,与徐晴去灶房烧水泡茶。
李二郎跟着抱着团郎的大兄,一起将战马牵到后院。他看着高大的战马,眼里流露出喜爱与羡慕。“大兄,你和阿爹在兵营里还好吗?”
“多亏将军体恤,我们都很好。”在马槽里添了水和草后,他们便回到正屋。
他们第一次接触到“将军”这种大人物,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相处,李阿娘端上茶后,一屋子的人就静了下来,只有杨晃一人悠然自得地喝茶。
李阿爹在卧房匆匆洗漱完,正好李长吉他们从后院回来。
两个伙计跟着东家在京城见过世面,他们当然看出来人的身份不仅仅是将军这么简单,怕是王公贵族也说不定。
两人定定地站在屋外候着。
在知道杨晃不仅是将军,还是京城侯府的侯爷后,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心里的惊更是大过喜。
平遥侯,不正是年前那场战役的领头将军嘛?无一战亡地杀了掉八十八回纥勇士。
平遥侯杨竞遥,一战成名!
这种身份显赫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到他们家?这事连李阿爹也不知道,当初大儿子告诉他,杨将军要同他们一起回家时,他也吓得不轻。
不过不管杨晃想做什么,他们都无法拒绝。
杨晃不说,李长吉自然不能提。
正屋里,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嗒”的一声,杨晃品完茶,轻轻的放下茶杯:“李家老翁,你们不必拘谨,我只是来做客,你们将我当做普通客人即可,今日留我在家中吃一顿午食可好?”
李阿翁自然应下,拍了拍身边的老伴,让她们去准备午食。
他们是真的慌了,早食还没吃,就要去准备午食了。
幸亏被杨晃拦下了:“李长吉,我在这儿大家都紧绷着。你家可有清静的地方,让我坐一坐?你们在马下奔走了一夜,下去休息吧,有事吃了午食再说也不迟。”
于是李长吉将杨晃带到了书房。
杨晃注意到,这家的李二郎似乎在一直盯着他,特别是听到“书房”两个字时,他的眼神波动更加明显,虽然没有威胁,但似乎在担心什么。
罢了,他也不想计较里面的深意。
等李长吉关上书房门后,杨晃静静着坐在椅子上,似乎是在闭目养神。
正屋里,李阿爹正被妻子捉着盘问,可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终究说不出个所以然。
李长吉回来,也没说什么:“阿娘,将军的事你问了也无用。我与阿爹赶了夜路,累极了,先回房休息,早食就不与你们同吃了。”说完李长吉抱着儿子拉着妻子一起回房。
李二郎心思敏捷,脑袋里很快就转了好几个圈。
他可以肯定,他们家里没人与这位平遥候有一丁点儿关系,无论是亲属关系还是七弯八拐的其他关系,他们都不可能搭上这位大人。
可这位将军还是来了。
阿爹看上去是不知情的,而大兄似乎知道一些内情。
到底是什么事?
一想到这么一个敏锐地将军在书房里,纪清越还在画里,李二郎就有些坐立不安。
万一那个将军发现了画里的关键,或者他就是冲着画来的,那可怎么办。
纪清越一觉醒来,看了看太阳升起的位置,时间还早,但对于李家人可不早了,可意外的,外面有些安静。
平常这个时候,李二郎他们应该在洒扫院子吆喝着吃早食才对,而现在外面静悄悄的,像是没有人似的。
有些不对劲。
他还在熟睡时,似乎听到有什么人回来了,李四郎还欢喜地叫了好几下。
弄不明白情况,纪清越当然没有擅自出去,他老老实实地巡视自家的田地还有山坡上的棉花。
开心简直写在了脸上,无论是蔬菜还是小麦,棉花还是水果,它们都散发着勃勃生机。
最令人高兴的是他的水稻试验田里水稻已经在渐渐成熟,再过不久,就能收获几十株稻穗了!
这些稻穗成熟后,也能收获两斤稻谷。
趁着天慢慢变热,生长速度加快,赶紧多种几茬,快的话一个半月就能收获一次,秋天后他就能吃上大米饭了!
如今水稻田还是茅草屋左边的那块实验田,以后扩种了,就得用上草庐前那块开垦好的水田了!
他美滋滋地幻想着蛋炒饭和各种焖饭,生活真的太美好了。
最近纪清越在计划着搭建一个粮房,未来收获一茬又一茬的粮食,草庐肯定不够用了,所以要搭建一个新的房子,专门存放晒干的稻谷和麦子。
既然这样,说做就做,纪清越又重新过起玩泥巴的日子。
不知过了多久,外边终于有声音了。李二郎跟在李长吉身后,敲了敲书房门:“将军,午食已经备好。”
杨晃在里面沉沉地应了一声,似乎刚被他们吵醒。“进来。”
李长吉推开书房门,就看到杨晃耷拉在椅子上刚睡醒,要多随意就有多随意。
李二郎是第一次看到,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杨晃这种吊儿郎当的姿势,李长吉他们在军中最常见到,像早上那样端着,他看着竟然还有点不习惯,仿佛跟着的这人不是将军似的。
“将军,请。”
毕竟不是睡在床上,在椅子上维持一个姿势久了,脖子和腰果然有点不舒服。
杨晃一边走一边揉着脖子,瞥到墙上的草庐松林图,脚步停下来。李二郎见状,心里一紧,但又无可奈何。
“草庐松林图?如何多了一片麦地?”画面上的空地画蛇添足般的多了一块麦地,麦地边还诡异地空着一块水田,似乎在等着种下东西。
画面上比之前多了一块麦地,果然还是将整幅画卷的立意与构图都打破了,看着有些不伦不类。
“清溪深不测,隐处唯孤云。松际露微月,清光犹为君。白青山僧赠。”
画上有一排题字,那是一首诗,诗下是一道方正的红印章。
李长吉赶紧说明这幅画的来由,转了几道弯才到挂在他家的书房里的。
杨晃看着画嗤笑:“这僧人作画倒是不错,诗写的也不错,只是这画与诗……”他摇摇头,一脸可惜地走出书房。
看着杨晃离开书房,李二郎则是轻轻地松了一口气,而纪清越看着自己的麦地,麦地怎么了!又不是用你家的麦种种的!
院子里,两个伙计站着捧着碗自己吃,反倒更轻松,屋里显得十分压抑,杨晃不说话,其他人也不知道要说什么,都在默默地夹菜吃饭。
因为杨晃的到来,本来为李阿爹和李长吉准备的饭食就更加丰盛,堪比过年的年夜饭。
李长吉安静地给妻子夹菜,一边喂团郎吃饭,团郎能自己吃,只是他许久不在家,一朝回来,总想给儿子做些什么表达父爱。
徐晴对着丈夫安慰地笑了笑,低着头静静地吃完这顿饭。
她没想到,丈夫的上峰此番前来,为的是找她!
李长吉早上回房休息时,悄悄地与她说了,杨晃这次来到他们家,像是找她问七年前那场兵乱的事。
提到那场兵乱,是徐晴一辈子的噩梦,她知道,当时与她一起被抓上山的女子,回来后都死了,大多是忍受不了这种屈辱的回忆,在夜里选择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当然也想过自尽,在给阿爹举办葬礼的那段日子,是她最难熬的时候,身体和心理不断承受折磨。
要不是李长吉悄悄过来,陪着她熬过那段日子,也许就没有他们俩今日的幸福了。
徐晴实在不明白,她会知道什么杨将军想知道的事。“他想知道什么?”
李长吉又跟妻子提起杨晃长嫂的事,徐晴听完后一脸疑惑,似乎想不出什么重要的地方。
对于那段回忆,她选择性地遗忘掉,对于当天发生的很多细节,早已记不清,更别提她怎么会与一位将军的嫂子有联系了?
“将军曾说,七年前,他的兄长与大嫂皆在离这一百多里外的图彭关守卫,后来兵败城破,他的阿嫂被回纥人抓走,最后搜寻时在徐家村不远处发现她的遗骨。”李长吉慢慢地给妻子解释,“抓走将军的嫂子的那伙人与当日引发徐家村兵乱的为同一伙人,将军想的是,也许你在无意间曾见过那位夫人。”
徐晴不由自主地回想,但一想到那些回纥人丑陋的嘴脸便忍不住反呕。
李长吉不忍,搂着妻子让她先别想了。
“将军似乎在寻什么人,而线索就在那位夫人身上,他已经寻了很多年,至今还未放弃,想来一定会非常重要的人。”李长吉抱着妻子,轻声说着这位将军的事,为的是让妻子不要那么抗拒:“原以为这位将军与传言说的那样,是长安来的公子,没想到一切都是偏见,他领着我们在鬼哭峡练兵的那段日子,既充实又痛快,真真把我们当成打仗的兵。”
早知道平时会有一些身份贵重的人到附近兵营借人去种地,没有报酬的使唤。
“将军立刻用军棍惩罚了那些人,还为我们辩解与正名,他并不是传言中的纨绔,他是一个真正的将军。”
妻子在他怀里慢慢冷静下来:“嗯,若是能帮到这位将军,我会慢慢回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