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就是县试开始的日子,县里的考院已经清理检查妥当,迎接明日赶考的成百上千名学子同时进来考试。
山单之内大大小小的客栈都住进了来赶考的学子,开考前的这几日,县里一直沉浸在与商贸不同的纷繁热闹之中。酒楼与客栈里,处处看得见各路学子正在探讨问题的身影。
陆绿所在的大客栈,只有被他们盘下来的第五层是相对安静的,如今她留在房间内,如同高塔上的长发公主,坐在窗边透过薄薄的窗纸看着楼下的风景。
许丹又去铺子里处理事情了,收胡蒜的事又往后拖了几日,明日才得空出发去那上李村。房间内只剩她与几个女卫,女卫忠诚而谨慎地守在她身边。
陆绿趴在窗台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楼下,她已经盯了一个小身影许久,身穿麻衣的小小孩童,怀里抱着一束包装得十分新奇的……绿叶蔬菜?
一开始,小孩出现在大街上的时候,陆绿的目光立刻被他手里的那捧蔬菜吸引住了,随后一直看着小孩走进一家又一家酒楼个客栈,进去没一会儿就出来了。
这时,小孩的下一个目标竟是她所在的客栈。她微微探出头,视线聚集在小孩手里的那束蔬菜,心下了然。
原来,小孩手里捧着的许多种蔬菜被装在一个漏斗状的竹笠中,竹笠中垫着稻草,稻草之上就是层层叠叠的鲜菜,竹笠外边围着一层质量不是很好的黄色麻纸,最后竟然还用了一条颜色鲜艳的布条圈着竹笠打了一个好看的结,一个她从未见过的样式。
竹笠中放着许多鲜菜,有一些她认不得,只得喊来侍女帮忙辨认。
蔬菜绿油油的,鲜绿得十分喜人。
小孩抱着竹笠走进客栈,好一会儿了,才从店里出来,不是来住店也不是来吃饭的,也没有遭到掌柜与伙计的驱赶。
陆绿不难猜出小孩的来意,客栈的伙计客气地将小孩送到街边,随即小孩蹦蹦跳跳地又走进对面的另一家客栈。
她甫一抬手,身后一个女护卫靠近。
“兔轮,你去掌柜那儿打听,方才那个孩子来做什么?看着十分有趣。”
小姐难得对某件事感兴趣,护卫不由得感到欣喜。看着小姐每日醒来后就独自坐在窗边看风景,也不曾挪动,这样看着,她们担心小姐会闷出病,甚至想劝劝小姐出去走走,老爷派这么多人守着小姐,就是为了让她能安心地出去游玩,而不是整天待在房中。
没一会儿,兔轮拿着一张纸回来,将掌柜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陆绿:“方才进来的那个孩子叫李瑜,最近刚从附近的村子搬到县里,与他一起的还有一位兄长,那位兄长擅长种菜,他怀里抱着的蔬菜便是他兄长种出来。那小孩说他的兄长自创了一种法子,能让蔬菜在初雪降临时仍继续生长,拉长了蔬菜在西北的种植时间,而今日登门便是替兄长销售自家种的蔬菜。”
陆绿听了有些失望,原来是这样,她还曾想着里边会有一些不同寻常的趣事,没想到真是个来销售蔬菜的孩子。
她注意到兔轮手上的纸,问道:“你手里拿着什么?”
兔轮一脸窃笑,心里知道小姐看到了一定会感兴趣的,于是双手将纸捧上:“这是那小孩交与掌柜的,说若是掌柜有兴趣,便于后日到西城的巷子去寻他与兄长。”
陆绿拿起一看,看清纸张上写的内容后,顿时起了兴趣,斜躺在贵妃榻上,嘴角微微翘起,思绪已经被纸上的文字吸引住。
稍过一会儿,她才轻轻地“嗯”了一声,问:“掌柜是否下决定了?”
兔轮:“掌柜已决定赴约。这便是李瑜的兄长所用的策略,他不以价格决定将蔬菜贩卖给哪家酒楼与客栈,而是打算让他们斗题决定胜负,如此新颖的方式自然会引来不少人。”
“不仅是题目引人入胜,还有那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鲜菜。”陆绿捧着纸,难得笑了笑:“真是有趣的题目。明日我与表姐要去县外的上李村,后日才回来。你让掌柜将题目都记下来,拓写后交与我。”
“是。”
纸上写着:县里有一人花八文买了一只鸡,转身以九文的价格卖与他人,随后又用十文钱将这只鸡买回来,最后以十一文卖与另一人。问,这人是赚是亏?赚几何?亏几何?
陆绿一下子便将答案算出来,里边有些弯弯绕绕,怕是会让不少人栽倒在上边。
她想着若是后面的题也像这题一样有趣就好了。
小姑娘因为一张纸,心情难得很好,哼着小调儿微微探出窗口向远处看,又看到那个小孩一蹦一跳地离开,他的心情似乎也不错。
许是小孩手里的纸张发完了,没有再往下一家酒楼去,而是抱着蔬菜向西跑去。
那个小孩正是李瑜!
李瑜兴奋地跑进胡同,亲自打开门锁,推开宅门,守在门里的小狗早就闻到他的气味,疯狂地冲他摇着尾巴,不停地往他腿下挤。
他摸了摸身上挂着宅门钥匙,这是纪清越交给他的,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拿到这么重要的东西,这把钥匙对他意义非凡。
最初拿到钥匙的时候,他既是欣喜又是担心,担心不小心把钥匙弄丢了。纪清越看他这么忧虑,就出了个主意,让他用布条把钥匙穿起来,挂在脖子上,贴身放着就不怕弄丢了。
家里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人。
李三郎已早早出门与同窗一起去考院看一看,提前熟悉路线。家里看似没人,其实还有待在画里的纪清越。
李瑜随手锁上大门,屁颠屁颠地跑进卧房,兴奋地把早上遇到的事一字不差地说给纪清越听,伙计们没有马上将他赶出去,掌柜们看到他手机号的鲜菜时,没有一个不露出惊讶的神情,他将纸张递上去后,掌柜们看他的眼神彻底变了,结束后,掌柜还让伙计恭敬地将他送出去。
纪清越笑容淡淡,仿佛已经知道了李瑜会遇到什么,他丝毫不吝惜地夸了小孩,直夸得小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不知他今日做得好不好,明天会不会有许多人过来买菜。
纪清越已经想过,若是一个身穿麻衣的小孩独自走进客栈,一定会被伙计误会,当做讨饭的乞人而被赶出去,如今他让李瑜抱着一束新鲜的蔬菜,那是他早早起来从地里摘的,蔬菜摆放的位置都很有讲究,像插花一样,需要突出重点。
他把菠菜摆在中心位置,又将一小把豇豆盘成一个个圈,就像花瓣一样绕着中心的菠菜摆放,加上芹菜、茄子、莴笋、白菜、蚕豆、韭菜与竖立着的黄瓜,还有几张翠绿的荷叶做衬托,拿着这样一把一出现就光彩夺目的绿色“菜束”,任是谁都会掂量掂量李瑜的来意。
每种蔬菜绿的程度都不一样,它们之间相互衬托,又刻意突出各自的特点,让人一看就觉得赏心悦目。
客栈与酒楼的人看了自然不会马上就将李瑜赶出去,这样一来李瑜便有机会说明来意,掏出题目纸的时候也不会叫人觉得他在说大话和开玩笑,伙计被这种新颖的“推销”方式吸引,不能定夺时就会立刻请示管事与掌柜,让他们决定。
当被管事和掌柜问起身世与蔬菜来源时,李瑜倒是没有全都隐瞒,而是说一半藏一半,关于他的信息,李瑜没有隐瞒,大方地说出他的名字和户籍纸上记录的出生地。而说到纪清越,就需要藏一半,李瑜没有过多透露纪清越的信息,只是说:“若是诸位管事有意,便请于后日到西边的杨树胡同。我与兄长初来山单,赚钱谋生计的同时,也在担心若是悄悄供与一家,破坏这里的平衡便是罪过,于是兄长便想出这个法子,不以价格竞争,而是以纸上的题目竞争,只要价格合适,兄长便能将蔬菜供给与酒楼或客栈。”
做生意的人一看这题,就大致知道里面的弯弯绕绕,只要会记账,便能一目了然,算出盈亏。
围观的学子想了想:“赚三文。”
可账房说他算的是赚两文。
最后掌柜摇摇头,说:“不对,是一文。”
于是楼下的人争论起来,竟然比讨论文学题目时更激烈。
兔轮不断将楼下打听来的消息报告给陆绿,原来楼下这么吵闹,不是发生什么动乱,而是因为他们真的吵起来了。
吵得不可开交。
真有趣,陆绿轻轻地笑了笑:“我却觉得卖鸡的人亏了。若我是这个卖鸡的人,这么做,阿爹少不得笑我傻。”
兔轮不知小姐的意思,只是就着她的话笑道:“小姐胡说,老爷才不会笑话小姐,他定然自己补上亏损的部分。”
“哈哈,你说得对。”
楼下越闹越激动,甚至出现这种动静的不止他们这家客栈,对面的几家店里同样热闹。
仅是留宿客吃饭的客栈都这么热闹,李瑜去过的那些酒楼,更是热闹非凡,不仅是学子,就连在酒楼吃饭的商人都揪着这个问题的答案吵了个不停,各有各的道理。
面对许多种答案,大家吵得不可开交,谁也说服不了谁,都觉得自己是对的。
画里的纪清越与宅子里的李瑜并不知道东边的情况,而是关起门口过日子。
李瑜把带回来的蔬菜拆开放好,打算中午吃一些,晚上再吃一些。这些蔬菜摘下来不到一个早上,还是鲜嫩的,水煮、清炒都是一碟好菜。
只要纪清越不想煮饭菜,李瑜就自己动手。
往后的日子都要依靠李瑜和李四郎两人自力更生,纪清越现在少帮一些忙,李瑜就能独立一些。
其实李瑜经历了这么多,早就习惯什么事都自己动手,根本不用纪清越担心。
纪清越长时间待在画里,不但把大门钥匙交给李瑜,还给他发了一些零钱,让他自己看着去买衣服和其他生活必需品。
李瑜打算吃完午饭后出去逛一逛,给家里添置一些必要的东西。
卧房与围墙的小隔间是纪清越设计的厕所与浴室,但最后他还是忘记定制房门了,所以李瑜打算买两张麻布做成简单的门帘。
简陋就简陋吧,反正大部分时间只有他与四郎在用。
每隔一段时间的夜里,会有人上门收夜香,李瑜从邻居婶娘打听到,每倒一桶夜香,就要给夜香人一文钱。
想到这,李瑜的眉头都要皱在一起了,来到县里事事都要花钱,纪阿兄谋划新的挣钱法子果然是对的。
李三郎赶在落日时的傍晚回到家,与李瑜一起做晚食,他们并没有因为明天要参加考试而准备丰盛的餐食,两人只是吃寻常时候最常吃的胡饼。
主要是纪清越不提倡考前大补,万一补到什么不好的东西,肚子不适应就遭了。
临门一脚的时候,不能在这里出意外。
吃完饭食,纪清越让李三郎清点一遍要带进考场的东西,放在安全又显眼的地方,千万不要漏掉什么重要的东西。
毕竟现代社会的考试,总有人出现各种奇奇怪怪的意外,而最终遗憾地没有赶上考试。
以前只要一听到这类新闻,纪清越觉得可惜的同时又感到生气。
李三郎说,辰时开始考试,辰时之前检查随身物品,考试时间有长有短,但都会当天结束当天的考试科目,所以只要带一点干粮进去以备不时之需就行。
晚饭时,李三郎特地多烙了几张饼,明天带一张进去,而不打算带水,万一作答时,不小心碰倒水罐,沾湿考卷,一切就完了。
纪清越很仔细地给李三郎杜绝所有意外。
天色擦黑时,他就让李三郎洗漱,早点回去睡觉,明天早上周围邻居会定点起床弄出动静,必定不会让李三郎睡死过去。
不过李三郎也不会让自己睡到不省人事。
第二天,李三郎果然还是按照往常的作息起床,纪清越又让他清点一遍带去的东西,装在篮子里再盖上一块布,最后再叮嘱一番,出了门就一定不让外人碰到篮子。
李瑜跟着李三郎出门后,纪清越才静下心,第一次体会到送考家长的心情。
保佑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