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清越张开手掌,看着手心的墨点,一个想法忽然从脑海深处中闪烁而来。
计上心头。
他们似乎可以演一出“钓鱼执法”的戏码,不过还得需要当事人同意。
院子里弥漫着一股僵持的氛围,李四郎打开房门,打破沉寂的气氛。他伸出一个脑袋,看了一眼兄长又看了看略显凶神恶煞的女卫,伸出手扬了扬手里的纸条:“二兄,纪阿兄让我与你!”
李二郎一听赶紧上前拿过纸条,打开后看得眉眼弯弯。
太神奇了。
竟然这么神奇。
这其实是纪清越在无意中发现的小小奥秘,算得上舍利子给的另一个“金手指”。
经历过广德二年的惨痛后,纪清越明白自己想要做的事,可是他没有这么大的能力,也没有大的威望,他清楚地知道,以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改变局势,有一些关键的“npc”作用非常重要,足够影响全局,陆绿就是其中的一位,足以在某些方面扇动蝴蝶的翅膀,而手心发烫就是在提醒他关键npc出现危险,要不要出手帮助全看自己的意愿和能力。
可这“金手指”给的不利索,突发性的提示来临时,他却不能时时刻刻走出画卷,所以凭借他一人之力很难拯救关键npc,所以还是得依靠npc想要怎么自救。
李二郎将纸条折好交给女卫,陆绿拿过纸条,瞥了一眼身边的人,确定女卫退开后快速扫过纸上的内容,她愣了一下:“竟这般神奇?”
“要不要这么做全看陆小姐,我与越郎只提了个法子,如何排布还需陆小姐筹谋。”李二郎不想让纪清越担起全部责任,因为这个方法有很大风险,万一弄不好还是会伤及陆绿的性命。
陆绿捏着手里的纸条攥在手里揉了揉,炭笔写的内容立刻一片模糊,她将纸条还给李二郎,捻了捻不小心沾上炭末的指尖:“我愿意相信一切都是上天指引,无论是阻止我上敛苍山还是托梦与我,都是在极力将我留在这个世上。我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也并非一点危机都感受不到,也明白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她看了一眼身旁的鼠伏:“你去将马车里的笔墨取来,我要写一封信留与阿爹。”
鼠伏看了看李二郎,应答着退身出去。
看着李二郎意味深长的目光,陆绿坦然地笑了笑:“你们不是担心我若身死,阿爹大怒之下为我复仇枉顾世间吗?我写信与他,万一今夜不顺,也能说明原因劝解阿爹,莫要只看着仇恨。这封信便留与你,以防万一。”说着陆绿摘下头上的凤钗,轻轻一掰,折下一根凤尾,九条如同孔雀尾巴那样镶嵌着墨绿宝石的凤尾便少了一根。
“头钗不能与人,我身上醒目的物件唯有此钗。若阿爹不肯轻易见人,便将此物与我家仆人,他们自会引你去见我阿爹。”陆绿说得轻飘飘,似乎已想好身后安排,她将八尾凤钗重新戴回头上,手指捻着精致的凤尾,示意李二郎接过去。
李二郎也不废话,张开手掌。
凤尾落入手中竟不像看起来那样轻飘,上边镶嵌的宝石颗颗分量不轻,也不知一支完整的凤钗会有多少重量。
他把金凤尾收好,去取笔墨的鼠伏也快步回来,看到自家小姐安然无恙地好好坐在椅子上才松了一口气。
书桌就在身后的铺子间窗后,桌面高度与窗户下框几乎齐平,想要使用书桌倒也不必进屋。
鼠伏将笔墨摆好,陆绿从椅子里起身,站在窗外飞快地落笔,娟秀的小字跃然纸上。
被困在西北的女儿饱含决绝的心情给阿爹写一封劝告的信,语气淳淳。
“父亲大人膝下,自十月十二日,在长安拜别父亲,已有三百一十七日,儿如今在山单杨树胡同,身陷囫囵,不得而出,惶惶难安。儿做一梦已久,梦中皆身死敛苍,即使避开敛苍,危机仍旧如影随形。因御鸽延迟之事,儿惊觉身畔藏匿歹心之人,县令周览坚与县丞乌绍海嫌疑亦不可除,望父亲细细查之。幸得李家长祥与纪家清越相告,助儿揪出歹心之人,若儿避不开,遭遇不幸,还望父亲勿要泄怒火于无辜之人,报仇之事,徐徐图之。谨悉外祖父母大人康强,谨禀母亲大人万福金安。宝应四年八月二十九日 ”
李长祥虽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经表明,她要是出事,阿爹可能会做出许多极端的事,即使这些事还没有发生,可她隐隐知道李长祥并非大放厥词,阿爹并非是个好相与的人,坐上左仆射位置怎么可能是个脾气好的角色。她不想万一真的变成那种情况后,阿爹会像李长祥暗示的那样,成为一个遭人唾骂的人。
阿爹,惩治恶人有度,莫要太过激进,一下子全都整死了。
晾干薄薄的一张纸,陆绿亲自将信纸装进信封,又让鼠伏烧了蜡,将信封封起来,盖上自己的私印。
最后这封轻飘飘的信落在李二郎手里,“多谢纪家郎君与李家二郎今日相告。”
说完,陆绿便直着身子目不斜视地顶着满头华饰提出告辞。
李二郎跟在后边送客,马车已经停在门口,陆绿出了门直接登上马车。
李三郎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站在对面的茶摊看着一个华服遮面的女子身影闪过,进入车厢。他顾不得更多,快步靠近,站在外围朝马车喊:“小姐,管子曾说古者有二言,望小姐细细回忆。”
车厢里的人没有回应,李三郎直直看着马车疾驰离开,李二郎出来揽着弟弟的肩膀把人带回家:“古者有二言,其一言,墙有耳,伏寇在侧。你也发现了什么?”
李三郎将发现全盘告诉兄长,同时担忧地看着兄长:“这位小姐是不是……”
危在旦夕?
李二郎点点头,小声地说:“我与越郎今夜不归家,你在家照顾好他俩,不必担心我们。”
李三郎一脸担忧,神情凝重地点点头:“二兄与纪阿兄万要保全自己的安危。”
面对弟弟担忧的目光,他揉了揉弟弟的脑袋:“我们不是要故意瞒着你,只因这事不可声扬,我们也干涉不了太多,最后还得看那位的造化。”
马车里,陆绿靠着车厢里的软垫休息,脑海里想的完全是李三郎说的话。
管子言,古者有二言,墙有耳,伏寇在侧。墙有耳者,微谋外泄之谓也。
他想要说的大抵是“伏寇在侧”,敌人就在身侧。
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可李家三郎是怎么发现的。
陆绿想的是这个。
李三郎没有见过她,就连身边的护卫也是匆匆瞥过,而这次跟随的护卫人数并不全,他从哪里发现“伏寇在侧”的不对劲?
陆绿环顾车厢内部,心下了然。
只能是马车。
马车是她的专属物件,整座车厢的每一块大木板都是整块紫檀木打造而成,无论是车窗还是车厢门,都得从里面打开,故而李家三郎只能从车厢外部观察到异常。
她对整个车厢的构造与装饰都了然于心,车厢外木制的车壁与车盖并无布罩与旁的装饰,最为可疑的只剩下车盖四角挂着的四只金丝流苏!!
流苏有何异常?
她竟然一直未曾发现。
马车慢慢行驶到丰足粮行门口,陆绿并未下车,而是待在车内等着表姐。
等了好一会儿,只听到护卫说表姐正忙着,要一会儿才得空。
“表姐在忙什么?”陆绿靠着车厢问,丝毫没有想要下车的意思。
纸条上写着的一点,一直到入夜,不要让人有可乘之机。
护卫禀道:“丹姑娘不在铺子里,管事的说丹姑娘去商会与胡商谈事了,小姐不若到铺子里等候丹姑娘?”
“不必了,我睡一会儿,表姐回来再唤醒我。”
车厢里安静下来,只剩下街道上来来往往的吵闹声,百姓们对于迎接回纥使臣兴致勃勃,话里谈及的都是如何咒骂回纥人让他们难堪。
宅子里,李二郎与李三郎来到卧房,两个小孩已经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乖乖地坐在床上不敢吭声,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两个兄长与墙上的画。
李二郎把信封和凤尾交给纪清越保管,提起马车四角的流苏:“能靠近车厢且毫不引人注目地换下流苏的必定是内围之人。”内围都是女卫,她们的嫌疑比外围的男卫高许多。
这次李三郎已经想了许多:“有歹心的人未必只在内围,若是这样,何必要换下流苏?”
流苏必定是个预示。
就是这个道理,李二郎在弟弟提到流苏时就想到了,流苏不是凡品,必定是从长安带来的,马车虽小,却五脏俱全,车上放着陆绿一路所需的东西,不使用马车时周围常留着至少四人守候,不管车上有没有备着替换的流苏,若是要不被其他人怀疑地换下流苏,都该是内围的女卫来执行。
这人拿来替换的流苏,在众目睽睽或掩人耳目之下,只换下一只。
这个细微的差别只有同伙会察觉。
这么来看,歹心之人的确不止一个。
李二郎迅速换上一身便捷的褐色短打衣裳,将墙上的画卷摘下来卷好放进竹筒里,出门前又交待几句才背着竹筒离开。
陆绿在车厢里闭目养神,她已经想到歹心之人并非一人,三十六名不能近身的男卫与二十名女卫,其中只有六个可以贴身服侍她的衣食起居。
也是这六个,最能有机可乘,将她一击毙命。
鼠伏、牛娘、虎啸、兔轮、珑儿、蛇缠,这六人可以进入她的房间待在榻前值守,行路时鼠伏与兔轮专职赶车,其他人围绕马车守护。
陆绿细想了一圈,眉头紧锁,真的极难分辨出她们之中的歹心之人,即使仔细回忆了好几遍也想不出任何异常。
若不是那场梦,还有县令与县丞的对峙,陆绿万万不会怀疑身边的人。
这不免有些可怕。
竟然能做到润物无声,潜伏在她的身侧不叫人察觉。
揪出歹心之人已刻不容缓,陆绿闭着眼,心里惴惴不安,对于纪清越提供的方法只觉得荒谬,却又不得不照做。
另一边,李二郎离开家,直奔陆绿住宿的客栈,跟伙计要了一间临街的普通客房。
登上楼梯往客房走的路上,李二郎心里也是不安得很,第一次面临这种事,而且手里没有趁手的武器,要是面对危机也难以反抗。
纪清越仿佛知道李二郎此时的紧张,因为自从进屋后他就没怎么说话,于是开口安慰:“我们尽力就行,至少那位陆小姐已经有所察觉。要怪只怪敌人藏得太深,想要揪出来只能用我这种笨方法。”
李二郎当即反驳:“越郎你这哪是笨方法,明明是神奇的好方法,旁人怎会用得了这种手段识敌!”随后,他将心中担忧说出:“我只怕即使识得敌人到最后还是躲不开,这便太憋屈。”
他最担心还是他们一家人未来的命运……
一直等到日头西斜,许丹才从商会回来,她直接爬上马车,钻进车厢,对着表妹大倒苦水:“这些胡商真是难缠!!让你等我等了这么久!!”
陆绿已经睡了好一会儿,此时目光清明,她难得伏进表姐怀里搂着表姐的脖子撒娇:“回客栈后我要你替我去见李家二郎,他还有一些数独题未交于我。”
随后她用气音在许丹耳边说着:“他让你如何你便照做就是,万万不要质疑。”
许丹愣了一下,低头看着表妹稚嫩的脸庞,随后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这么大了,还撒娇,可是等我等久了气着了?我也不是故意的,你可知那些胡商都做了什么……”她一边吐槽胡商一边将表妹扶起来,严肃地盯着眼前娇弱的人,随后郑重地点点头。
两人紧紧地握着手,许丹似乎要将无穷的力量传过去,极力安抚陷入惊慌的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