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无白天,也无夜晚,一艘单桅帆船在黑暗的水面上滑行,唯一的光源只有船首的提灯。
这里没有风浪,船帆失去原本的用途,变成了法阵的载体。两条灰鳞大鱼用锁链拴在龙骨上,拉着船体劈波斩浪。
两个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人站在甲板上,稍矮的人向另一个问道,
“你要走了?不打算留下来见小姐一面?”
“没必要”
“你打算去哪?”
“凯岩城”
“哦,凯岩城啊,那里是许多种族混居的地方,的确很适合你”
高个子苦笑两声,“可别取笑我了”
“话说回来,凯岩城的领主是个堕落骑士来着,说不定你们会有很多共同语言呢”
“算了吧。你呢,你要去哪?”
矮个子回头看了看船舱里沉睡的少女,微笑道,“那还用说,当然是回家咯”
埃莉诺蜷缩在毛毯上睡得正香,檀口微张,一缕银丝挂在嘴边,一对新生的尖牙暴露在空气中,仿佛只要轻轻一按就会软倒下来。
“家吗,当初抛弃家业的人是我,倘若就这样回去的话,总感觉有点丢脸啊”
“啊啦,原来你还有家业啊?”
“怎么可能”
见对方不想多说,矮个子也住了嘴。
一只三角鱼鳍划破海面,从船边一闪而过。
“对了,桑切尔小姐,既然地下世界没有昼夜之分,你们如何确定时间呢?”
“嗯……有些种族天生对时间流逝很敏感,比如惑沙鱼人会周期性变色,幻变海灵按时变形等等。而且,这片大海有自己的节律,待得久了,自然就能听到。究竟是大海的节律指引生物,还是所有生物的活动塑造了这种节律,就连资深学者也无法给出答案”
“有够复杂的啊”
“至于我们血族,没有那些奇怪的机制,但我们有这个——”,
矮个子掏出一只铜壳怀表,但表盘里没有指针,只有一些海水。海水似乎不受重力影响,水面刚好淹到三和十一的位置。
“克罗诺斯大师所发明的改良计时器,这些水能与海洋共同呼吸。所以说,现在是……七又七分之五时”
“额,你认真的?”,瘦高的人多少有点无语。
“那当然了,这可是地下世界的常识”
“好吧,我也该习惯这些”,高个子耸耸肩,“说起来,在那以后,埃莉诺已经睡了三天,没关系吗?”
“可能是消耗过大的原因,不用担心”
“好吧。我从一开始就想问了,我们为什么要穿成这样?”
“怎么?”
高个子吞吞吐吐道,“翅膀……伸不开……难受”
矮个子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咱刚学会化形的时候也是这样,光是上衣就撑破了十几件,稍不注意就会全裸出镜。咱只能建议你,习惯就好”
“不,我是说,我们选择这种装束的原因是什么”
“这个啊,地下世界是一切事物漂泊汇流之地,比你想的更危险哦,不乏能和恐惧之狼正面对抗的生物。虽说我们血族也算一方霸主,但是伪装成普通人能少惹些麻烦。”
“那么,这种打扮一定很流行吧”
“当然了”
“这样一来,不是什么都没有改变吗?说到底,只有服装店在赚钱而已”
矮个子突然愣住,“啊,哈,哈,哈,也对啊,一块破布凭什么卖三百第纳尔?不愧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教会精英啊”
“额,单纯是你笨而已”
“不要说得这么直白好吗?作为两百多岁的高阶血族,咱也是有尊严的”
“如果嘴硬也能称为尊严的话,我想成千上万的能人志士都会哭出来的”
“布朗爵士曾说过,言语比利剑更伤人。英格拉姆女士,你当骑士真是屈才啊”
“你说的对,但是教宗骑士是由瑟利斯冕下亲自培养的战场精锐,训练发生在帝都维拉利昂的军队驻地,在这里……”
“好了好了”,矮个子连忙认输,钻进船舱,“咱去看看小姐的情况,顺便抚慰一下受伤的心灵”
“喂喂,别把埃莉诺当成你养的猫啊”
“嘁,咱像是容易被猫迷惑的人吗?”,矮个子看着埃莉诺乌黑亮泽的头发、人偶似的脸蛋、微微拱起的脊背和可爱的尖牙,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说不定,也可以……”
“给我离她远点!”
旅途漫漫,空海无边,两人只能靠聊天解闷。
“英格拉姆女士,在咱印象中,您之前可没这么健谈”
“有吗?”
“之前的您深居简出,一句话都不愿多说,有谁能想到,这沉重的盔甲里竟藏着一位小姑娘呢?”
“不是,其实关于这点,我自己也很迷惑。在此之前,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而已,当时自觉难逃一死,谁知道会变成这个样子”
“进化了呗”
“嗯哼?”
“或者说,羽化,飞升,授勋,等等,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叫法。简单来说,当一个人在某个领域达到登峰造极的水准,精神和躯体完美共鸣,身体会得到进化,并且恢复到巅峰状态,拥有近乎无尽的寿命,也就是‘长生者’”
“原来如此”
矮个子捂嘴笑道,“呼呼,这就是您年轻时的模样吗,可真是个大美人哟”
“多谢夸奖”
“嘛,真没意思,虽然外表很年轻,脸皮却像老奶奶的围巾一样厚呢”
“这叫成熟”
“啊啦,人类,如果和咱比年龄的话,你会输得很惨哦”
“偷换话题这种事就连小孩子都做得到啊,成熟和年龄可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在日常对话中出此下策来挽回尊严的你自然不会明白吧?”
“庆幸吧,人类!要不是咱打不过你,你的喉咙早就被咱咬穿了!”
矮个子示威似的亮出獠牙,但这个表情放在她脸上,只能用可爱来形容。
“原来你们血族喜欢撒娇卖萌吗?算了,我也该习惯这些”,高个子挥挥手,转身走向船舱。
“给我回来!咱们还没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