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历史原因,达西亚王国鼓励王子和公主建功立业,因此达西亚政界军界的无数人物,或是因为渴求权力、或是单纯地希望追随自己心中的主君,逐渐围绕到了几位王室成员的身边,形成了不同的权力派系——
追随大王子亚当的王城文官派系,围绕二王子亚德里恩的海军派系,听命于三王子奥斯顿的骑兵军团,甚至是拥戴四王子艾伦的王室议会,都是类似的产物。
作为教会圣女的阿加莎原本也应该拥有属于自己派系,毕竟公主的继承顺位并不低于诸位王子,她当然有资格拥有属于自己的政治派系。
但她早早地放弃了王位继承权,并全力支持自己的弟弟艾尔弗雷德,所以当前的王国政坛是不存在所谓的“公主派系”的,只有小王子派系。
而由于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艾尔弗雷德在归国之前,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这个没有实权的小王子的名下,居然会有一个忠于自己的派系。
当然,小王子派系只是理论上忠诚于艾尔弗雷德。毕竟这个成形时间不超过五年的派系,无论怎么想,都不太可能会彻底忠诚于一个在达西亚政治中缺位了五年、且在官方记录上没有建立任何功绩的小王子。
这个所谓的“小王子派系”,其内部的绝大多数成员,目前并不忠于艾尔弗雷德,他们的忠诚只属于站在小王子的背后、全力支持他的阿加莎公主。
所以才有了列夫口中的“小王子派系中的‘小王子派’”这一不可能出现在其他派系的说法,他的表态才会让艾尔弗雷德都不由得错愕了一下。
“我姑且先问一下,我们二人理解的应该是同一个意思吧?”艾尔弗雷德有些将信将疑地问了列夫一句,他毕竟太过精明了,所以怎么也不会相信自己会遇到这种好事。
“殿下,我认为应该不会有人开这种玩笑吧?”列夫没好气地反问了一句。
达西亚人素来重视承诺,慎诺的美德是那段艰苦的建国史在达西亚文化里的沉淀。
所以在日常生活和正式场合中,达西亚人很少对他人进行承诺。
因为在达西亚人的观念中,对他人的承诺意味着义务和责任、是自己务必要达成的一个目标。
而“效忠”作为承诺中最为庄重、且最为严肃的一种形式,达西亚人对此的态度也是最为慎重的——对于普通人而言,他们只会对达西亚的陛下效忠;而对于列夫这样的政界人物而言,除了高居王座之上的国王,他们也只会对王室中的一位殿下宣誓忠诚!
“虽然我很好奇你的心路历程,但你一定不会想在这种场合说出来,所以还是让我们私下聊这个话题吧。”艾尔弗雷德显然并不是一个不知趣的人。
列夫点了点头,显然也是抱有这个想法的。
“我其实一直想了解一件事,恰好你们都是小王子派系的人,我索性直接发问了。”
艾尔弗雷德环视在座四人,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这个派系理论上的领袖虽然是我,但你们之所以会加入这个派系,一定是因为我的姐姐。我的姐姐究竟做了什么事情,才让你们心甘情愿地追随她,甚至因为她而向我这个陌生人宣誓效忠呢?”
归国以来的这段时间里,关于小王子派系的具体规模究竟有多大、其内部究竟有多少人士,阿加莎其实并没有来得及告诉艾尔弗雷德详情。
可艾尔弗雷德也不是蠢笨之人,在几个月的观察中,他起码得到了一个结论:虽然所谓的“小王子派系”的实力一定不如自己兄长们的盟友,但王国已经不能忽视这个派系的影响力了。
如果换做他本人在王国,艾尔弗雷德自认为也是能够建立起这样的势力——
无论是鼓舞、拉拢,还是贬低、打压、威胁、利诱,不管是上得了台面的手段,抑或是上不得台面的阴损招式,他能够动用的技巧太多了。
但从艾尔弗雷德目前所了解到的信息进行推断,他的姐姐并没有动用这些龌龊的伎俩。
换句话说,假如阿加莎真的运用了这些手段,她也不会获得坎特伯雷主教的支持了。
在四位审判官你一言、我一语的补充下,艾尔弗雷德终于从碎片化的叙事中,补齐了阿加莎这五年来的行动轨迹。
然后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彻头彻尾的错了——
其一,在成立小王子派系一事上,阿加莎其实并没有主动促起这件事。恰好相反,在这五年的时间里,她不仅没有进行任何政治上的运作,甚至主动避开了政界的一切变局!
在这段时间里,阿加莎的足迹遍布王国的土地,她曾走进每一间教堂,帮助了无数陷入危急的王国臣民,但却鲜少接近当地的王国政务机构、也不曾接触过什么政务人员。
倘若从一个理性的角度分析,阿加莎的这些所作所为,完全可以被列在政治人物入门读物的反面教材上了——假如真的有这种教材。
其二,艾尔弗雷德一直认为自己的姐姐之所以能够成为教会圣女,是因为她得到了来自坎特伯雷主教的倾力支持。
但在几位审判官的口中,阿加莎之所以能成为国教历史上的第三位圣女,并不是得到了来自教会高层的支持,而是因为大量来自王国民间的情愿!
事实上,王国的国教在那段时间里,并没有册立一位圣女的计划。
毕竟在阿加莎之间,五百余年的王国历史中只出现了两位圣女。而上一位国教圣女的故去,发生在圣历700年,距今已有二百六十九年了!
对于经历了七王之战的现代王国来说,古王国时期的两位圣女的存在,与其说是历史的一部分,不如说更像是达西亚文化中的一个符号、一个埋葬于古代的传说。
在阿加莎之前,对于王国来说,“圣女”与“圣徒卡门”的意义几乎相等——她们塑造了这个古老王国的历史,但她们距离这个时代太过遥远了。
在暌违五年的重逢时,艾尔弗雷德觉得自己的姐姐变了:
阿加莎不再是那个只会哭红着双眼、躲在父亲和兄长背后的小女孩了;她出落得亭亭玉立,她的意志也如同百战老兵一般坚定;面对自己的言行,她也变得更加审慎了。
但在后来的相处中,艾尔弗雷德又觉得姐姐并没有什么改变:
她还是那个思路跳脱的活泼公主,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就会让艾尔弗雷德手忙脚乱;
她也还是那个关心自己的姐姐,时不时的宠溺之举就会让自己手足无措。
而在列夫他们的口中,阿加莎从未改变自己的信念:
她身穿质朴修道服的时间,比身穿礼裙的时间要长得多;
她宁愿穿着普通的靴子,淌过泥泞的土路,也不愿意穿着嵌有珠宝的礼靴,踏过柔软的地毯;
路过的顽童愿意抱着她,兴奋地喊她“圣女姐姐”,保留地的贵族们纷纷躲着她,在她的背后骂她是“不守规矩的公主”。
在艾尔弗雷德看来,阿加莎凭借着一种无比坚定的意志,走过了一条无比艰难、但又十分光辉的道路。她取得了无法忽视的成功,并且没有人可以阻止她的步伐——她未来的道路只会越来越平坦,民众中真心追随她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艾尔弗雷德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阿加莎没有变,她坚持着自己“幼稚”的理想。在不断的成长中,这份理想就像是钻石的原石,被打磨得越发璀璨、越发光辉;
可他自己似乎早就变了,他似乎变成了自己最为憎恶的贵族。
艾尔弗雷德突然变得沉默了,他开始回忆自己这五年所经历的一切,他要去探明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又为什么会犯这些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