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简单地交代了几句,布兰达便打发两位战团长回去处理各自的工作了,而她则继续哼着早已跑偏的曲调,悠哉游哉地刷洗着毛皮中没有一丝杂色的爱马。
“你这么说,难道就不怕他们两个在战时相互使绊子吗?毕竟军团的参谋总长已经是最接近顶峰的军职了,对于很多士兵而言,他们在军旅生涯中的最高目标也不过是战团长而已。
不出布兰达所料,阿加莎虽然一直保持沉默,但始终都在关注这里。
听到身后人的声音,布兰达头也不抬,只是专注于手中的事情:
“还说我呢,如果让别人听到你刚刚说的那句话,只怕会让那些不明真相的民众觉得伤透了心——身为王国柱石的战团长,在你口中却变成了‘不过如此’的存在。”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我改正,行了吧?”
阿加莎也只是顺口回应了一句,“别岔开话题,说正事呢。”
“你觉得呢?”布兰达笑着反问了一句。
“嗯……”阿加莎故作思考般沉吟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你一向不会在这种问题上犯迷糊,与其说是让他们二人争出一个下任总长,呵,倒不如说是在通知他们——你和埃文公应该已经做出了选择吧?”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这是诽谤哦,”布兰达的这句反问,听上去就很是浮夸。
“少来这套!”阿加莎笑骂了一声,“但凡是个头脑正常的人,都知道莉萨是谁的人。
“他可是我那个三哥的未婚妻!如果不是因为这层关系,埃文公又怎么会同意在她的调任文件上签字?第三批调任开拓军团的军官中,有一半都来自南境防线,你可别说这是巧合。
“再者,埃文公手下的参谋总长,一直都是他最信得过的自己人,让三哥的人继任你的位置,那不就是在说埃文公在两面下注吗?你父亲会给自己留下这种把柄?
“要我说,如果人选是达伦和柯蒂斯,或许还有的纠结,即使王国要论功行赏、擢升莉萨的军职,她的舞台也不可能是塞西亚,而是驻守在长城防线的那几个军团。”
“好吧,大致是符合我们考量的,但在一个细节问题上,你还是说错了。”
布兰达耸了耸肩,显然是认可了阿加莎的这番说法:
“即使没有把柯蒂斯剔出这次的拔擢机会,我和父亲依旧不会选择他。”
“为什么?我还以为你们很欣赏他呢。”阿加莎微微挑起眉,倒是真的有些不解了。
“你说的不错,但恰恰是因为我们欣赏他,才更加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布兰达把桶里的污水倒入排水槽中,又装了一桶洁净的清水:
“越是欣赏的人,就越要给予他挫折——柯蒂斯什么都好,脑子活泛,能言善道,又能踏实地去做每一件实事,因此他这一路都走得很顺,不如说,走得太顺了一些。
“他是那种天赋型的人才,所以没怎么遇到过挫折。但能够成为军团总长的人,又有谁没有吃过瘪、长过教训?即便是我,这一路走来也只是看着顺利,又怎会真的没经历过这些?
“所以当艾尔借柯蒂斯之名发挥时,此举不仅满足了他的需要,也符合我们的利益。”
阿加莎微微蹙眉,沉吟片刻:“但如果要这么说的话,达伦的晋升轨迹虽然平缓,但也是一帆风顺的,似乎并不符合你的说法,你莫不是在诓我?”
“达伦的‘一帆风顺’,恰好是我和父亲看重他的原因——虽说到了我们这一层次后,身边就见不到多少真正意义上的‘普通人’了,但世人多是普通人。
“而达伦,本质上就是一个再平凡的普通人,像他这样没有超凡天赋的普通人,纵使已经在军队中获得了完整的超凡训练,说实话,这一生可能都无法升格为中等超凡、升任副连队长以上的军职了。”
“但他确实成为了一名战团长……”阿加莎低声反驳了一句。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布兰达看向身后的阿加莎,回答中没有丝毫犹豫:
“圣历940年春,贵族叛乱,克劳利之战,达伦先登,枭首二十七;
“同年夏,叛军退守哈文德宫,达伦、伊迪斯、约翰同领先登之功,达伦枭首三十一,伊迪斯枭首二十四,约翰枭首二十二;
“圣历943年秋,达伦调任艾萨克长城,同年秋,皮留士人进犯西段防线,米底王国进抵东段防线,其困守考文垂边城四日三夜,枭首七十三;
“圣历944年春,西里亚三路进军王国,达伦所属骑兵军团的第一、三、四团协防洛萨大灯塔,枭首六十五,此役之后,旧制骑兵军团元气大损,长期退居后方;
“圣历965年,凯尔斯攻城战,达伦、布兰达同领先登之功,达伦枭首四十七;
“圣历968年,洛塔攻城战,达伦、布兰达同领先登之功,达伦枭首五十一。
“而这些,仅仅只是他在前线所建立的战功,并没有算上其间在后方建立的功劳——我们需要这样脚踏实地的人。”
叹了口气,布兰达第一次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好了,不说这些了,你向来都不关心这些事务,会在这个时间点来找我,只可能是因为艾尔弗雷德的事情吧。”
“嗯。”
阿加莎缓缓颔首,犹豫了片刻:“你和艾尔的对话,我一直都在听……你骂得对。”
“不是我想去这么说他,说到底,既然你这么关心这个兄弟,我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特地去提醒他一下的,你不怪我自作主张就好。”
见白马的毛皮洗刷得顺滑光洁,布兰达唤来风元素,吹干毛皮上的水迹:
“有一句话,我想你应该也很熟悉——‘王国是宽容的,对于每一个迷途者,她都会平等地给予他们一次改过的机会,一视同仁。’
“时至今日,这句话已经成为了王国表达宽容和接纳的原则,但在最初的那段岁月里,这也不过是父亲和陛下的行事准则罢了,对此,他们当然有着自己的见解。
“陛下是宽仁的,对于他而言,重要的是平等地‘给予所有人一次机会,无论是谁’;
“父亲却从不如此认为,对于他来说,这句话只是前半句,重要的永远是那句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
“‘当然,无论对于谁而言,这都只会是最后一次机会。’”
布兰达叹了一口气,将挂在窗边的马鞍放回马背上:
“虽然我这个做女儿的似乎没有立场这么说,但父亲从来都只是看起来仁善,埃文家的冷漠和残忍是流淌在血脉中的,如果艾尔真的失败了,无论此前父亲给予他多么巨大的信任和期许,都会如梦幻泡影般消失。”
又是一阵不算漫长的沉默后,阿加莎轻声感叹了一句:
“所以说,当初你之所以特地和我说了柯蒂斯的事情,也是因为埃文公要借他的事情,以此测试我的立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