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的云层之上,青灰色的巨大苍鹰在风中振翅,黑色的阴影爬上祂的每一片羽毛,将祂的身体再度包裹为一个黑色巨卵,一如奥利维尔第一眼见到祂时的模样。
这个形态并没有持续多久,这个黑色的巨物在瞬息之间收缩自身,并最终化作一个半径不足一米的漆黑球体,灰色的“根系”自球体内延伸开来,并逐渐将这个球体彻底包裹——
粗壮的巨大灰色树干自此“破球而出”,苍虬的枝干在树干的中段和顶端舒展、延伸开来,繁密的枝条覆住了那破损的金色圆环的上空,枝桠上抽出有无数片青色的嫩芽,而那每一片嫩芽刹那间舒展开来,成为了一片片足以将一个成年人类包裹住的叶片。
就在这繁茂的叶片之间的一根不起眼的枝条上,屹立着一只“仅有”一人高的、青灰色的雄健苍鹰,祂就像是一尊青灰色的雕像一般,默然地注视着树枝下方的金色圆环。
金色的圆环本就已经支离破碎,而在苍鹰的眼下,祂的身上又凭空多出了数十条皲裂的纹路,白色的火舌自裂纹中喷薄而出,又反过来炙烤着这金色的圆环。
白色的烈焰,这本是专属于炽天使的力量运用的形式,但在此刻,失去了一切制约的火焰并没有逸散在空气中,而是将其主宰的躯体化作柴薪、越烧越旺,似是有着刻骨铭心的恨。
而在那本就破碎的金色圆环上,细密的裂纹因白色火焰中蕴含的狂暴能量,而不断地在圆环的表面上蔓延、拓展,似乎要将这早已四分五裂的环体破坏得更加彻底一般。
一声长叹,灰色枝头上的青色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大片大片地卷曲、枯萎。
在鹰之主的引导下,象征着由生向死的能量化作青灰色的丝线,它们彼此间相互交织,最终如同一匹丝绢般覆住了金色圆环,就像为祂盖上了一层轻柔的云。
白色的烈焰缠上了青灰色的丝线,它们似是要将一切燃尽,但无主的能量终究还是会过度逸散自身——这种没有智慧的原始存在,到底还是不能与受智慧所操弄的存在相比肩的。
在鹰之主的各种精密到令人眼花缭乱的操作下,青灰的丝线终究还是凭借着最低限度的损耗,转瞬间熄灭了这团火焰,并逐渐深入圆环的内部、中和着炽天使体内庞杂的失控能量。
天使的姿态其实并没有什么所谓的“定式”,对于这尊真名为维萨尔福宁·荷里诺·斐瑟黛尔的天使而言,那展开双翼便足以遮天蔽日的巨鹰是祂;当下的这只堪称“袖珍”的“小鸟”也是祂;自然,祂脚下的这棵浮于云上的巨树也是祂。
无论此身是哪一种姿态,天使就是天使,祂所能调动的法则与能量不会因自己的形体而有所残缺,鹰之主之所以是“鹰之主”,只是因为在诺依创造祂的时候,上主所选择的形态恰好是鹰罢了——诺依可能有着自己的考量,但天使们显然并不清楚这一点。
而鹰之主之所以变换自己的形体,也只是因为那原本的躯体实在是过于巨大了,以至于其虽然可以满足平日里的需要,但显然不足以令祂完成眼下的这一系列精细操作。
“到底还是失算了……”
直到炽烈的能量波动归于平静、金色圆环上的裂纹不再继续拓展后,鹰之主这才松了一口气,但祂的“眼”依旧不敢放松对于炽天使的观察,显然不会因一时的平静而有所松懈。
“是啊,到底还是失算了。”
枯萎的叶片之中传出细密的窸窸簌簌的细小声响,一条生有两只头颅的纤长黑蛇自林木中现身,祂的一只近似蟒首的头部向下探去,与鹰之主一同仔细观察炽天使的情况;而另一只颈部膨胀的头颅则向后转去,平静地注视着鹰之主的眼瞳,回以同样的神代语言:
“谁能想到,在这不到千年的短暂时光里,居然会有第二个如奥罗拉那般的、可以承载法则的凡人,我原以为他能做到比肩格里高利的程度,便已经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了。”
“但这就是事实,我们也没有什么办法——别废话了,抓紧时间干正事!”
但鹰之主显然不想接下这个由自己开启的话题,祂只是轻轻地磨了磨自己的喙。
“要我说,你就是根榆木脑袋,我哪里闲下来了?说两句话也不乐意。”
双头蛇吐出信子,微微摆动身体,将本就扎入树干的尾部向内部深入一些:
即便作为这个世界运行的基础,法则也并非无所不能,其必须要遵循一些基本规则,这之中最为重要的一条,即是创生与湮灭的存在必须达成一种动态恒定——身为阴影之主,祂必须与鹰之主构成基本的均势,而其最为浅显的体现,便是能量层级上的均等。
在自然情况下,这种规则其实并不会表露在物质现实中,因为宇宙中的一切都完整地体现了一切法则的规律,但天使身为诺依的造物,除去祂最后造就的衔尾蛇与炽天使,其余天使的法则都存在着不同程度的缺陷,这使得祂们所受到的制约尤为明显。
“卡洛琳的状况越来越糟糕了。”
观察炽天使良久,鹰之主突然没有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让蛇摸不着头脑的话。
但阴影之主只是继续注视着金色圆环,反而对这个话题不怎么感兴趣:
“原来你也是会说废话的啊——卡洛琳这情况能好转,那才真的是‘见鬼’的大事呢!
“说到底,能治好祂的只有两个存在,一是我们的主,二是祂自己。
“指望祂自己是不可能的了,终战之后,祂的意识就莫名地陷入到死循环里了,估计是因为没有主的存在作为祂的锚点,致使那些‘往事’再次缠上了祂,让祂陷入人和神的悖论中,所以归根结底,能解决这个问题的只有主,我们能尽力支撑到那一天就足够了。
“可话又说回来了,且不论我们都不知道主此刻究竟在哪里,是否已经步入自己期待的道路,单论这家伙目前的状况,只能说……我们也只有尽力了,想办法能撑一天是一天吧。”
枝头上的叶片再度舒展开来、恢复了生机,鹰之主对此没有感受,也没有对双头蛇的观点表达出任何想法,祂只是“思维跳脱”地提出了另一个看似无关的话题:
“你说,那个名为奥利维尔的凡人的情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个凡人?”蛇并没有把这个话题放在心上,祂只是将那只望向鹰的头伏在树枝上:
“还能是怎么一回事呢?小概率的巧合呗?你有时候就是胡思乱想得太过火了——”
说着说着,这位天使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祂猛地又将头抬起,死死地盯着鹰之主:
“该不会,你的意思是……这个不太可能出现的‘意外’,可能和‘他们’有关?”
“既然你都这么问了,你的心里真的会觉得这之间没有关联吗?”
鹰之主立刻反问了一句,祂并没有因为蛇的注视而转移视线,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在卡门和提图斯的一生中,‘胤’的人并没有现身,而是让他们自由地选择自己的道路,毫无疑问,凌胤一定事先和主达成了某种约定,才促成了这种局面的出现。
“我不相信他们会放任这么一个即便微小、但仍有可能不受控的威胁因素,就这么平白无故地出现在母星上——更何况,在生命的最后五年间,当卡门意识到自己的失败、想要在达西亚寻求破局的可能性时,萧梦知就这么‘恰好’出现在了达西亚。”
阴影之主只是不愿思考,但当鹰之主提及这一点时,祂也陷入到了思索之中:
“我记得,奥罗拉曾简单提到过,在二十多年前,达西亚曾出现过一个非常类似于萧梦知的存在,但因为后来没有找到相应的证据,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鹰之主的眼中划过流光,显然和双头蛇想到了同一件事情:
“可仔细想想——帮助有潜力的文明,在不改变对方文明的历史进程和发展进程的情况下,适当提点可以推动历史的人物,并在合适的时机悄然退出,不正是他们的行事风格吗?”
阴影之主没有回答,但祂却已经再度爬伏在枝桠上,显然认可了对方的说法。
祂们一边观察着炽天使的状况,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着。
可变故往往就是这么出现的,一个隐隐约约的、似是女性的声音闯入二者的对谈中:
“诺依……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呢……?”
两位天使实在是太过熟悉这个声音了,但当祂们真的听到这个声音时,二者却都不由自主地愣住了——因为这个声音的“主人”,是那个理论上早已沉沦于幻梦中的炽天使!
下一刻,面对这一变故,阴影之主立刻将身体从枝头垂下,万千阴影布满金色圆环:
“维萨尔福宁!”
不需要阴影之主的提醒,鹰之主也在同一时间振起双翼,青灰色的丝线将炽天使包裹。
但在下一刻,炽烈的白光将漆黑的阴影驱散,把青灰的丝线焚烧殆尽,那爆发的能量之庞大,近似于当前环境下,一位天使倾尽全力所能迸发出的能量风暴!
即便是两尊天使,也因此被逼退了数千米的距离,但也正是因为祂们的反应迅速,使得爆发的能量被局限在了一个有限的场域中,没有对西洛里亚产生什么影响。
呜——
沉闷的长号声从金色圆环的体内发出,响彻天际的号声让二位天使当真有些不知所措了:
那是唯有在宣告上主降世之际,炽天使才会奏响的礼敬!
那一天,纯白的圣光笼罩了这个世界的天空,绝迹于遥远神代的神迹再度降临于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