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从一开始范进就在码头安排了人监视,准备着对敢去船上敲竹杠的家伙给予严惩。可是望着眼前明眸皓齿的‘女’子,和她手上拿的腰牌,脸上依旧有些尴尬。
“没办法,做老大就是这样。手下的人不可能都听话,总有人打自己的算盘。三刀六‘洞’都拦不住,何况只是衙‘门’里的官威体统。我的人跑去码头敲诈你们,结果被你们抓了,这个笑话我想能让你们林獠笑一个月。你们林獠身体怎么样,到底有了没有?”
‘女’子看范进的目光很复杂,沉默了片刻,才回答道:“林獠怀着你的孩子,再过几个月就该生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这次就是她自己来了。她要我带话给你,问招安的事什么时候办?还有问问你什么时候给她名分,她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生个孩子。”
范进道:“招安的事告诉她不能急,现在我刚刚做官,提招安的事没什么好处。等到我脚步站稳一些,再‘操’办这事比较恰当。至于名分也是一样,总得成亲以后再说,记得告诉你们林獠,我不是那种做过就不认帐的男人。她既然怀着我的骨‘肉’,我肯定要给她一个‘交’代的。敢问你这位头领怎么称呼?看着很眼熟的样子。”
“盘琼!”‘女’子咬着牙,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眼神复杂。
范进恍然道:“我想起来了,善翼大王的‘女’儿。你……入伙了?”
两人见面是在内宅,不怕人看见,因此问的胆子也大。盘琼神情木然地点点头,“我的哥哥也是我家惟一的血脉在林獠手里,我不入伙又能怎么样呢?再说林獠控制人的手段很厉害,我承认,我现在没办法拒绝她的命令。她要求我代替她来陪你,但是我想和你做笔‘交’易,你如果答应不和我做那种事,我就答应不杀那个捕快。他一直说是你的亲戚……”
范进挥手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拿这种事做‘交’易的,你们林獠这个命令……我无话可说。反正你不想做,我不勉强就是了。至于那人,你们先关着吧,想怎么对付他都行,记得给他留条命。来跟我说说,你们怎么会‘混’在贡使船队里?上面有多少你们的人?”
盘琼见范进答应的痛快,总算长出口气,显然她还不准备把身体献给毁灭了自家基业,又害死自己一‘门’的仇人。见面不动刀子已经是极大克制,根本就不愿意做那种事。
曾经罗山的百灵鸟,在林海珊的栽培下,如今已经颇为干练,虽然自身没什么技击本事,但是处理事务的能力已经非常出‘色’。没有了做那种事的顾虑,她的情绪勉强可以放平和,压着怒气向范进阐述情况。
这支船队确实曾经是暹罗贡使,也确实是遇到风暴飘零到雷州,但那是在遇到海盗之前。事实上在遭遇风暴前,这支船队已经遭遇了远比天灾更可怕的**。一支西班牙海盗袭击了船队,杀死了贡使,把财宝夺为己有。但随后又遭遇风暴,落到雷州那边。一开始联系他们的并不是雷州军卫,而是林海珊的部下。
经过一段时间雌伏,加上范进的点拨,林氏舰队已经勉强恢复了几分元气,整支队伍比起当初来虽然人马略少,但是实力不弱。从凌云翼以及十八铺商人那里,他们可以‘交’易物资,获取军事物资支持,部队的实力发展的很快。如今在海上也算是一路极有力的山头,林海珊即使在养胎期间,也一样把持着海上的大权。
这些海盗很乖觉,并没想要靠武力对抗,很大方地‘交’了保护费,换取平安。林海珊趁机向这些海盗提出一个建议:想不想到江宁来‘交’易看看?
暹罗船上装的全是象牙、苏木,这些东西是好东西不假,可是对海盗没用。海盗想要的是上好的大明丝绸,回到自己的国家去‘交’易。
广州虽然也有丝绸买,但是价高质劣。几个与海盗做生意的商人,都是心黑手狠之人,价格压得极低。海盗们拼命拿回来的东西,在他们手上值不了几文。林海珊的建议对这些海盗来说,自然是最好不过,没口子应承。
林海珊开的价码不低,要一笔很大的好处费,报酬就是保证他们在江宁的安全,顺带要和他们保持长期业务往来。
范进皱着眉头道:“这些海盗胆子倒很大?居然为了这件事,就敢来一次江宁?再说了,他们杀了贡使,还敢打着贡使旗号出现,一旦被查出端倪,连凌制军都脱不了干系。”
盘琼对于凌云翼仇恨更深,听到这个名字,脸上就‘露’出几分鄙夷之‘色’,但是林海珊对她的训练很有用,她依旧强忍着巨大不适道:
“朝廷的官吏很懒,他们分不清暹罗人和佛郎机人,只要你不说出去,他们就无从得知真相。再说他们的船上确实有暹罗人,即使要查问,那人也足以应付。你们的官府,又哪来的兴趣去关心几个贡使商人的真假?”
范进道:“暹罗人如果报官怎么办?”
“你当这支船队是怎么遭遇洗劫的?就是因为这些暹罗人与海盗勾结,出卖了自己的主人,才害那些使者死于非命的。他们又怎么会向官府告发?”
“那凌制军为什么帮你们这个?”
“钱,还能有什么原因。生意就是生意,据说这话还是你跟他面前说的。其实广东那边,一直有人做这种生意。不过那些人和凌云翼关系不深,这种生意他分不到多少钱。所以这次林獠想要开一条新路,他很支持。重点是他要从里面拿一份,又不能承担风险,你们的官吏就是这么狡猾!”
范进懒得跟她争辩这种问题,灭‘门’仇人怎么都是错的。盘琼这想法他很理解,只是不能支持罢了。
那些贡使船上的象牙苏木虽然在公文上显示,或被水浸,或被刀割,皆已不堪上用,所以请求贱卖。实际上按盘琼介绍,那些损坏的贡物只占货物总数的两成不到。剩下的象牙、苏木依旧完好。只是在许诺给凌云翼一成利润的前提下,这些商品就成了报告上那副样子。
这次贸易对林海珊来说,除了得利,最重要的是打开一条路。江宁这边有几个商人负责外销绸缎,广东那边的绸缎,有不少就是从江宁来的。这次据说是有个大卖家嫌这些中间商人盘剥太重,决定换代理人。
如果林海珊能拿到这个代理资格,就等于控制了海上一条销脏商路,未来不愁商机。把大明的绸缎通过海盗外销,再从他们手里低价收货,既有利润也能提高威望。当年老船主汪直的发迹,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垄断了海上销脏通道。只要这条路打开,凌云翼接下来就会在两广着手打击贩‘私’销脏,最后只留一条自己控制的‘私’贸路线。
这种事利润大,风险也高,林海珊特意让西班牙人探路,也是以防万一。虽然来的人里,她手下的喽罗占多数,但是出面贸易‘交’涉借用的是这支船队的名号,就连谈生意的人,都是她手下的一个佛郎机人。
见她做事把细,范进倒也放心,毕竟是自己孩子的母亲,总不能让她的人马出岔子。他问下江宁这边发卖绸缎的人是谁,但被盘琼自己也不十分清楚。这个人很是神秘,派出来的只是部下,自己不‘露’面。连卖的绸缎也是指定几个商家,从他们手里买,不让人查到根底。
范进道:“这人怎么仔细,感觉路数不太正啊,可不可靠?”
“跑江湖的谁会可靠?不过我们也不是好欺负的就是了,他好好做生意,我们就陪他做。他敢‘乱’来,我们就打死他!”
盘琼的表现也很有几分江湖气,昔日罗山百灵的形象已经不大明显。
范进道:“既然如此,那干脆别做了。江宁这里做绸缎生意的人多,买绸缎的事,我来想办法解决。”
“不必了。”盘琼摇头道:“绸缎商人多,能和贡使做生意的也不少,可是够胆子与海盗做生意的可没几个。林獠要他们来江宁,只是为了让我们来向你问好,顺带看看你对林獠是否依旧有情。从你的表现看,总算还有些良心,这就足够了。至于生意的事,不劳你费心。连我都藏在后面,你就更不能‘露’面了。”
盘琼面‘色’严肃,“林獠特意嘱咐过,如果你还念着旧情,就是我‘门’的保命符。你和林獠的关系在这边是秘密,肯定没人知道。如果那边真的想要黑吃黑,你就可以设法救下一些人。如果你一开始就被牵连进去,那我们就没人救了。再说,我们这次用暹罗贡使身份,也是个护身符。官府不能把我们怎么样,如果动硬的,我们船上几百人,也不是让人随便拿捏的。”
范进看看盘琼,这‘女’子的话不是没道理,看来林海珊成长的很快,已经有几分龙头的模样了。但是具体到盘琼,她不肯接受自己帮助的原因,除了她说的这些之外,是否也是担心接受帮助之后,被迫以身报答,就很难说。
两下的仇总归是结下了,不能奢求她对自己有好脸‘色’。本以为她不是被杀了,就是被配给某个头目做老婆,没想到现在反倒是自己做了头目。范进不是那种心‘胸’狭隘的人,更不是想着非要斩草除根才放心。
林海珊肯用她,肯定是有把握制住她。再说盘琼如果真的不可信任,此时早就早官府去自首告发,也不会来见自己。既然她没问题,自己也就不用担心,只嘱咐着她有什么事尽管来自己,另外提醒着,这笔生意和谁做,一定要跟自己说一声,免得出纰漏。
盘琼木然地点着头,随即告辞离去,临走时又问道:“那个衙役是来敲诈的,不过从他了解的情况看,江宁人都当我们是贡使,这就没什么大碍。如果你想要他,我可以立刻安排放人,不必担心出纰漏。”
“我说过了,只要不死就行,其他的无所谓。顺带说一句,当初剿办罗山时,他爹负责帮官军采购副食。”
盘琼一语未发,径自离去。
胡二失踪的消息是在两天后才开始有反应。一开始大家以为他不是去票就是去赌,可是他老婆发现他没拿走一文钱之后,就晓得出了事。跑到衙‘门’大哭大闹,但随即就被几个‘女’保镖吓唬了一下,就不敢再去。
张铁臂看出事情可能有蹊跷,对于搜寻的事就是敷衍了事,没怎么用心,范进也只当这事没发生过。其他乡亲心里大抵有了数,胡二的失踪可能与范进有关,那就是他们两人的家事,和其他人没什么关系。这年月的人都有不干涉他人家事的认知,于此便也就不再关心,只去做自己的事。
那些一心想当捕快的自不必说,原本与胡二一个阵线的人,也因为胡二的失踪而‘毛’骨悚然。连自己小舅子都能下得去手,其他人怕是也没什么额外关照。毕竟大家心里有数,在家乡时大家的关系就是那么回事,远远够不上好的标准,细算起来,怕是过节更多。不管是不是出自本心,这回都得认真起来办公,短时间内,没人再想着赚钱的事。
盘琼自从那天来了之后没再‘露’面,直到五天之后,依旧做个富家千金打扮的她再次来到县衙‘门’,却被告知范进不在,而是去了‘女’塾。她终究是罗山那种原始部落形态出来的,即使在大员岛接受了培训,也只是在业务能力方面的培养,对于‘女’塾之类的事也无所知。
在好奇心驱使下,问了方向乘轿前往。
这‘女’塾是一处民间庭院改建,‘门’首停着几十顶小轿,轿夫们蹲在墙边闲聊或是‘抽’烟袋。有十几个粗手大脚的婆子守在‘门’口,怒目横眉的很吓人。男人只多看一眼,就会被她们骂,一看就是高‘门’大户的豪奴。
盘琼一身上好的绸衣让婆子们把她当作了学生,立刻换了副笑脸,招呼道:“小姐,你来晚了,若是早来些辰光就好了。快请进,里面都已经开讲了。”
开讲?
盘琼心里纳闷迈步走进去,一路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全是些粗使丫鬟或是婆子守卫。大‘门’放了人,她们也不阻拦,任着盘琼一路来到里面。等来到‘门’首,就听到里头阵阵银玲般的笑声传出来,还有男子的说话声。
‘女’子的脸微微一红。在她的印象里,男‘女’在一起大笑,肯定是不做好事。这里戒备森严的,难道就是范进的安乐窝?
看看四下无人,她悄悄走向后窗位置,在林海珊手下所接受的训练,让她也有着一定的侦察能力。轻轻捅破窗纸向里看着,房间内的情形并不是如她想象的那样妖‘精’打架丑态百出。
范进与一群年轻的‘女’孩坐在一起,正在讲什么故事。大家身上衣服完好,显然没做什么,只听范进道:“大家别笑了,现在我们继续,这个还珠公主的故事,才刚刚开了个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