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北赫起身摸了摸身旁的位置,发现还有余温,说明顾喻之刚离开不久。
他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呆,然后便起床洗漱了。
靳北赫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口,经过一晚上的休息,伤口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痂,只要不大幅度拉扯到伤口,应该会很快愈合。
他穿上衣服站在阳台上吹风,彼时天空还未迎来真正的黎明,风中夹杂着湿润的清冷,带走他残存的睡意。
他静静地望着远方天地交界处,等待黎明的曙光穿透云层撒向大地,脑海中不自觉的回想起梦中的场景。
太久了,他们已经太久没有来过他的梦里了,他快记不清那些过去了……
突然屋里传出一声手机铃响,靳北赫转身回到房间,他拿起放在床头的手机看了一眼号码,是方赛打来的,于是他按下接听键。
“老大,卯时醒了!”方赛在手机那头的声音是极力克制也掩饰不住的欣喜。
靳北赫眼睛亮了一下,嘴角上扬,交代道:“看好他,我现在就回去。”
靳北赫动作迅速地拿上自己的东西,迈着修长的腿,疾步如风向楼下走去。
现在不过是早上五点多,佣人们已经开始打扫卫生,他们保持着井然有序的专业态度工作着。
管家看见行色匆匆的靳北赫下楼来,他赶紧从餐厅小跑着出来,仅仅是三五米的距离,等他出来时,靳北赫已经从楼梯上快步夺门而出。
“靳少爷……”
“告诉他们,我有事先走了。”没等管家的话问完,靳北赫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好的。”管家话音刚落,就听见靳北赫启动车子呼啸而去。
楼上的顾喻之刚好换了身衣服准备去庭院活动一下,就听见急促的车鸣声。她走到阳台掀开窗帘看了一眼,只看到迈巴赫的尾灯消失在视野中。
“这么急,是又有任务吗……”顾喻之喃喃道。
昨天晚上她才刚开始讲故事,就发现靳北赫已经呼吸均匀地睡着了,她担心靳北赫故意装睡戏弄她,于是放轻声音坚持把故事讲完了才准备离开。
虽说他看起来睡得沉,可她稍微挪动一下,他的眉头就会紧紧皱起来,好像能察觉到她偷偷离开似的,搞得她紧张死了。
后来她发现他皱眉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她发出那微乎及微的动静,因为他的表情看起来很痛苦。
刚开始她还以为是因为他的伤口裂开了疼,但是她查看之后发现也不是伤口的原因。
“难道是做噩梦了?”顾喻之伸手探了探靳北赫的额头,温度正常,就是有点出汗。
看靳北赫非常不安的样子,顾喻之放弃了偷偷离开的想法,担心他夜里醒来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一整夜,顾喻之都看着靳北赫在睡梦中不安稳的样子,那是她认识他以来,第一次看到他脸上出现痛苦挣扎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在梦里经历着什么。
她很想叫醒他,但是话到嘴边又顿住了。
她就这样怔怔地望着他,不自觉想起入睡前发生的一切,光是回忆就让她肌肉瞬间紧张起来,一身战栗。
顾褚弋说得对,她的心里有他。
靳北赫像一条毒蛇盘踞在她内心深处的角落里,他慵懒的吐着信子,眼神平静地看着她挣扎。一旦她萌生反抗的念头,就狠狠地给她咬上一口,让毒液渗进伤口中将她麻痹,不断重复如此。
现在她还可以清醒地坚守理智控制自己,假以时日,靳北赫要是展开迅猛的进攻,不出三秒,她就会彻底沦陷。
经历了昨天晚上,顾喻之再也不能逃避自己的内心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陷入沼泽中,于是她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喻之?”手机那头传来一个低沉的嗓音,带着还未睡醒的惺忪慵懒。
顾喻之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用力,她已经有两年没有联系过父亲,说话的声音都有些紧张的颤抖,“爸,我想见您一面。”
“好,在哪里见?”顾中则的声音都变得清晰起来,能够听出来他也有些激动。
“就在小时候经常去的那家餐厅吧!”
“好,那我们九点见。”
“嗯。”
顾喻之说完后就挂断了电话。
她望着窗外升起的初日,温暖的阳光挥洒整片大地,湛蓝的天空衬托出白云的柔软,凉爽的风吹散薄雾唤醒沉睡的城市。
等清晨大家梳洗好准备吃早餐时,管家告知靳北赫已先行离去的消息,顾喻之也说临时有事要处理,于是大家吃过早餐后也就结束这次行程各回各家。
顾喻之坐着顾褚弋的车去往下一个目的地。
一路上顾褚弋都专心开车,只是时不时看向旁边,将顾喻之那张心事重重的脸看在眼里。
昨晚周旗睿从“虎口”逃生后,立刻就跑到顾褚弋的房间,将他死里逃生的惊险事迹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讲得绘声绘色的。
他知道该来的风雨还是得来。
顾喻之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清凉的风吹在脸上,扬起她的发丝,却怎么都抚不平她内心不安的燥热。
路程再远也有终点,当顾褚弋将车稳稳停在阅江楼前,他便大概猜到她今天要见谁了。
顾喻之下车,弯腰对着车里的顾褚弋说道:“你回去吧,工作再忙也不能忽略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事情不要一个人默默担着,任何事都可以找我商量,知道吗?”
“知道了。”顾褚弋乖巧地点点头,然后在顾喻之的注视下将车开走。
他通过后视镜看见她一直在目送他离开,直到他的车消失在她的视野中都未曾先转身离去。
顾喻之看见顾褚弋的车开走后,她才转身走进阅江楼。
楼面经理亲切的上前接待:“小姐您好,请问您有预约吗?”
“我姓顾。”顾喻之微笑回道。
阅江楼在峄城是以周边舒适宜人的环境出名的,许多达官贵人都喜欢来这里用餐,时间久了便有一些人会固定承包一个房间。
七楼的风景是最美的,因此整层的包厢都被一些达官贵人长期定下,不对外开放招待客人。
小时候,顾中则携一家老小在阅江楼用餐,就在七零三号房间里,他向顾喻之宣布了她要当姐姐的喜讯。
顾喻之非常开心,希望以后每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都来这里吃饭。
往后七零三房间就被顾中则定了下来,这里见证了顾家无数个喜悦的时刻。
当顾喻之的手握在冰冷的门把手上时,她不得不用深呼吸来缓解自己的紧张,调整了片刻才从容地将门推开。
房内坐着一位着装休闲的中年男人,他听见开门声便把注意力从窗外转移过来,在看见顾喻之的时候,脸上露出了慈祥温暖的笑容。
“爸,久等了。”顾喻之关上门朝父亲走去。
“不久,我也才到一会。”顾中则一直注视着女儿,他已经太久没有看过她了,恨不得在这短短几秒钟里将她的过往看得清清楚楚。
顾喻之经不住顾中则热切的目光,于是她转移话题说道:“一一还在楼下呢,要不要叫他上来一起吃?”
顾中则明白这只是顾喻之随口说说的,他们见面是要谈一些“秘密”,如果顾褚弋可以在场的话,顾喻之就会带着他一起上来,而不是现在询问他的意见。
于是他配合地说道:“咱们两父女叙叙旧,叫上他做什么?他自己会回家吃饭。”
闻言,顾喻之不禁笑出声。
顾中则表面看起来是一个非常亲切但又不苟言笑的人,但是在顾喻之面前,他总是有特别幽默的一面,也会经常配合她做出一些搞怪的表演。
紧张感消除之后,两个人也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聊起家常,气氛也变得轻松起来。
顾中则点的每一道菜都是顾喻之最喜欢吃的,他们之间的氛围好得就像这些年从来没有过矛盾和分离一般。
等用餐结束后,他们之间的正事也要搬到台面上讲了。
顾中则看出女儿左右为难的心思,于是率先开口打破僵局,“喻之,跟爸爸说话不用瞻前顾后的,既然你都开口找我了,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顾喻之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入口微涩,回味甘甜,鼻息之间都是淡雅茶香。
见状,顾喻之也就不再扭扭捏捏的了,她语气坚定,开门见山地说道:“爸,我希望您可以帮我和宁朗兮的婚事推一把。”
“你还是希望取消这场婚约?”顾中则的眼神有些疑惑,他以为顾喻之找他是为了回家,没想到为了婚约。
“不是的,我是希望您在爷爷面前推波助澜,将婚约尽快落实下来,最好在这个月内就可以定下婚期,今年内举行订婚宴。”顾喻之直视着顾中则的眼睛,非常急切地想得到他的应允。
顾中则不理解,他反问道:“你之前不是说你不喜欢他,希望我们和宁家取消这桩婚事吗?为什么这么突然着急又要嫁给他?难道你……”
见顾中则惊恐地望着顾喻之的肚子,吓得顾喻之连忙摆手否认,解释道:“爸,不是你想的那样!”
闻言,顾中则才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赶紧喝一杯茶定定心。
顾喻之也松了一口气,她垂下眼眸,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知道爷爷无论如何也不会取消这桩婚事,既然没有别的选择,那我迟早也是要嫁到宁家的。现在我也到了适婚年龄,一直拖着也是无益。”
顾中则叹了口气,他知道这桩指腹为婚的陈年旧事,给两个孩子平添了许多烦恼,但是站在家族利益来看,确实很重要。
他作为父亲,无比的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嫁给心爱之人,嫁给良人,奈何他却做不了主。
“朗兮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这么多年来,他待我很好,我相信我们结婚后也会相处得很好的。”顾喻之挤出一个笑容,这番话也不知道是安慰父亲,还是安慰自己。
顾中则能看出来顾喻之眼中的勉强,但是他也不愿意戳穿她的伪装,只是觉得很心疼。
他没有接话,默默地喝茶。
顾喻之看准时机,在顾中则自斟自饮前,站起来先一步夺过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然后语气轻松地说道:“小时候您总说会支持我所有的决定,所以我走了医学这条路,您也没有皱一下眉头。现在我决定要遵守这个约定,您也应该支持我,相信我会得到幸福的。”
顾中则已经步入中年,很多事情他见识过,也经历过。
自从他知道自己无力改变这桩婚事,他就特别留意宁朗兮的动向,确如顾喻之所言,他是一个可以托付的人。
可是作为父亲,他不在乎自己的女婿能为顾家带来什么效益,他希望自己的女儿可以嫁给所爱之人,更希望她能够在未来的生活里得到丈夫所有的宠爱,在她未来每一个或大或小的困境中,代替自己给她足够的支持与理解。
顾喻之放下茶壶,握住顾中则的手。
她抚摸着,指尖传来略微粗糙的触感,心里不禁一酸,“爸,我知道您疼我,但是这件事情我已经决定了,我希望您可以帮我。”
这些年为了实现理想,她离开了顾家,和父亲见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那些没有她陪伴的日子里,她知道父亲一个人承受了很多。
以前父亲总是喜欢去哪都带着她,每每与别人谈及她,眼睛里满是骄傲与自豪,她一直都生活在一个很有爱的家庭里,这是她最最幸运的事情。
“喻之,你老实告诉我,这么多年来你都没有爱上宁朗兮,那你有遇到真正喜欢的人吗?”顾中则回握顾喻之的手,他热切地望着女儿,眼神满是对真相的渴求,流露的每一分真情都是父亲对女儿的关怀。
顾喻之愣了一下,她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睛,努力将脑海中即将形成的某个影子甩出去。
为了不引起顾中则的怀疑,她装作轻松地笑了笑,语气也带着撒娇的意味,讪讪说道:“您知道我为了能够学医已经耗尽所有心神了,好不容易实现的理想,我恨不得所有时间都投注进去,哪里还有余力去关注其他的事情?”
“真的?”顾中则继续试探。
“真的!”顾喻之铿锵有力地回答。
顾中则知道这不是真相,可既然女儿已经决定了,好像他能够为她做的就只剩下成全了。
“那好吧,我找个时间和你爷爷商谈一下,但是你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及时和我说,不要自己瞒在心里,知道吗?”顾中则轻轻拍了拍顾喻之的手背,语重心长地说道。
顾喻之感动地点点头,她表面上挂着春风般的笑容,内心却空洞灰暗一片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