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兰殿二楼的一间会议室内坐着几个神情肃穆的高大男人,他们有的闭目养神,有的端坐静候,直到会议室的大门被拉开,场内的人才统一将目光投到门口的位置。
靳北赫昂首挺胸穿过众人的目光,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
居于主位右手边的老者挺起脊背,苍老的面容难掩盛气凌人,他脸上没有什么情绪,眼底却透露出一丝不悦,他沉着嗓音问道:“你在忙什么?让这么多人等了你十五分钟。”
靳北赫漫不经心地扫视四周,淡定地说道:“公事场合不谈私事。”
靳亭对这么个目中无人的大孙子感到很无语,但毕竟是亲生的,也只能忍着。
“好了,既然人齐了就开始吧。”居于主位的靳棠轻咳两声,不想再因为题外话浪费时间。
首长发话,所有人都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靳棠气势沉稳,严肃地说道:“为这次行动,帝都军事委员会已经准备了二十年。这二十年来,我们不断收集“魔神”的资料,为的就是一举歼灭“魔神”。接下来我们将代表帝都出战,联合其他都城共同肃清“魔神”,正式行动就定在七日之后。”
在座的每一位神情都变得庄严肃穆,坚毅的眼神里尽是不惧生死的淡然。
帝都各军区的工作部署有所不同,在座的各位都是东南片区的主要负责人,接下来靳棠便针对这东南片区展开计划说明,所有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与此同时,由帝都军事副首长靳临在帝都的西北片区开展战前会议和任务安排。
经过两个小时的战略部署会议后,靳棠拿起面前的绝密文件夹当着大家的面打开,然后取出里面的资料,开始分配任务,“现在我公布一下各位的任务。”
“江觉和苍笈负责统筹玄霆基地的武装部队,在五天内分批转移到滨城和肆城,按计划分为八支小队在佃城附近潜伏,等待指令肃清佃城。”
“是。”
“盛秋谪驻守赤陵基地,按照我方作战指标联系内线,配合前方战士。我会派指挥中心最有协战经验的言朔和沈录全程协助你,你有什么需要他们做的就直接和他们沟通。”
“是。”
“贺延和高珩负责安排随行医疗队,志愿上前线的人员要在三天内安排到所属队伍中,驻守阵营的人员跟在队伍最后面,提前做好疏导工作。”
“是。”
“我们的首战在新都的瑞波拉尔渥州,厉徽和靳北赫今晚就飞往新都敲定第一战线的作战图,你们只有两天的时间将帝都和新都的战备人员安排好。我的要求是冲锋在前的队伍中必须要有两名以上新都的情报员,其他的你们看着商量。”
“是。”
靳棠放下手中的资料,一贯严肃冷漠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动容,他缓缓站起身来,认真且仔细地看着每一张朝气蓬勃的脸庞。
在场所有人也都整齐划一地起立,无一不是视死如归的神情。
靳棠语重心长地说道:“这次跨国联合肃清行动可以说是近百年来最浩大的行动,在座的各位都是帝都用心培养出来百年难遇的人才,你们所带领的部队成百上千的都是鲜活的生命,是成百上千个家庭的希望和未来,无论处境如何困难,我都希望大家能够活着回来,也希望大家珍惜最后的时间。”
说完,靳棠向各位行军礼,其他人也回以军礼。
会议结束后,大家便开始行动,展开各自的任务,场内只留下了三位靳家人。
“你又要整什么幺蛾子?”靳亭满脸都是嫌弃和烦躁。
“我只有一个问题和一个要求。”靳北赫丝毫不在意靳亭嫌弃的样子,他气宇轩昂,站得笔直,好像他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掌权者。
“说!”靳亭一看就知道没什么好事。
“顾喻之是谁弄进来的?”靳北赫的目光紧紧地锁定两张相似的脸,捕捉着任意一丝微妙的神情。
靳亭不明所以地看着靳北赫。
“是我。”靳棠并没有打算强行隐瞒,毕竟以靳北赫的头脑早就猜到了,不然也不会现在找他们对峙。
靳北赫蹙眉,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顾喻之说抱上比他更粗的大腿,在整个帝都中也就那么几个人,排除种种不可能,他觉得靳亭的嫌疑是最大的,毕竟靳亭和顾喻之见过面,他们还留有对方的电话,但他万万没想到竟然靳棠才是主谋!
一时间他不知道到底是惊讶于顾喻之和靳棠认识,还是惊讶于靳棠会插手管这些小事。
“为什么?”靳北赫实在是不明白靳棠的动机是什么。
靳棠淡定地答道:“她愿意为帝都效力,能力又不错,为什么不呢?”
他作为帝都的军事首长,自然是将帝都的利益和帝都人民的安全放在首位的。
顾喻之是一名很优秀的医生,她所贡献的微薄力量对于整个军队来说都是很可贵的资源。
于私,他自然是希望靳北赫能够平安顺遂,和所爱之人相守一生,但是站在家国的立场,任何儿女私情都要让步。
将顾喻之带回来一方面是为了成全她的一片心意,另一方面也是为军队中的千万生命争取多一分的保障,至于后面要怎么处理他们之间的事情,这不是他该考虑的事情。
靳棠一直很欣赏靳北赫的军事才能,也很为他感到骄傲,所以即便他并不喜欢下属僭越的行为,但是作为家族的长辈,他也愿意给这个侄孙儿一份私心。
靳北赫张开嘴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问题问完了,要求呢?”
靳北赫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像是下了某种重大的决心,郑重而哀伤地说道:“我不希望她涉险,所以在行动开始前,我会找个机会送她出去。我的要求是无论她通过哪种方式想再回来,你们都不可以帮助她,不能见她,也不能透露任何事情给她知道,我要的是有关靳家的一切,尤其是我的一切都在她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闻言,靳棠和靳亭的眉头都紧紧拧在一起,他们对视一眼,眼中有理解也有不理解。
半晌,靳棠才开口打破凝重的气氛,“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只要你想清楚了要怎么做都随你。但是我还是要问你一句,你确定你想清楚这么做的后果吗?你不会后悔吗?”
靳北赫垂下眼眸,不知该怎么回答。
昨天他狠心赶顾喻之走时,她已经几乎哭晕过去了,要是他再一次抛下她,恐怕她不止是哭晕过去这么简单。
可是,他只想要她好好活着,哪怕是恨他一辈子都无所谓。
“你可以选择让她成为你的妻子,你也可以选择放她自由,但是“昼匙”不可以交给靳家以外的人。”靳棠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昼匙”是靳家的传家宝,历代都只传给一辈的长子,靳北赫年满十八岁的那天起,靳语清便把“昼匙”交给了他。
“昼匙”可以成为夫妻之间定情的信物,也可以成为子孙绵延的传承,但是靳北赫和顾喻之还没有结婚,甚至连恋人关系都称不上,这个传家宝是绝对不能交给顾喻之的。
作为整个靳家位份最高的人,靳棠有监管和归置“昼匙”的权力。
“什么?你把“昼匙”给了她?你们名不正言不顺的,你竟然敢把传家宝送给外人!你是不是想气死先祖百代!”靳亭并不知道这件事情,当下急得拍案而起。
靳北赫不答,心中暗暗反驳道:哼,送的时候虽然没名没分的,但是我昨晚已经成功转正了!
靳棠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一点。
靳亭哪里能冷静下来,家族传承了几百年的至宝就这么被这个败家孙子送给了外人,差点没气得他一口老血喷出来,他压着火气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提起这件事,靳棠也有些怒火中烧,“上个月去基地例检的时候正巧碰见那女孩儿,我当时也很惊讶,再三询问后才知道是这臭小子把“昼匙”送出去做庆贺别人新婚的贺礼!要不是人家女孩儿不知情,我非打断他们两个人的腿不可!”
靳北赫尴尬地用手抹了抹鼻底,心里仍不满地吐槽:切,不就是块破石头嘛!既然这么稀罕就别交给我啊!给了我还不能由得我做主,还不如供在祠堂里呢!
“你是真他妈的大方啊!拿传家宝做人新婚贺礼!你可真有出息啊!靳北赫,你从小到大什么好东西没见识过?偏偏就要栽在一个女人身上,你图什么啊?”靳亭气得面色涨红,浑身发抖。
明明丢人的是靳北赫,但是羞愧难当的人却是靳亭。
靳北赫抿着嘴唇一言不发,看起来像是接受批评的样子,实际上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身的反骨气息。
靳棠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八十好几的岁数什么风浪没有见过,但是自己这个侄孙儿的某些行为真叫他大跌眼镜,匪夷所思。
靳亭气得口干舌燥的,一把抓起面前的茶杯咕噜咕噜饮尽一杯水,焦躁的情绪这才缓解了些。
他指着靳北赫的鼻子,气势汹汹地警告道:“你要是决心跟人家一刀两断,以后就不要再去打扰人家,别像个孬种一样摇摆不定!就按照你说的消失得一干二净。那“昼匙”也不可以留给她,那是靳家的传家宝,不允许交到外人手里!”
靳北赫眼中是藏不住的落寞,他忍耐着心中的苦涩,淡淡地答道:“我知道了,我会处理好的。”
说完,靳北赫便离开了会议室,靳棠和靳亭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他们能够感受到靳北赫的为难和无奈,但是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厉徽在宴会厅的门口一直等着靳北赫出来,好商量一下他们什么时候飞往新都。他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左瞧右看,好不容易等到人出来了,却看见那人阴沉着一张脸。
“呵呵,你这是挨骂了?”厉徽抱着双臂打趣道。
靳北赫抬眸淡淡地看了一眼厉徽,脸色有所收敛,他知道厉徽在等他,但是他并不打算在这里商量任务,免得后面那两个老头出来的时候又逮着他逼逼赖赖个没完。
厉徽见靳北赫心情不佳,也没有在意,只是跟在他的身边,和他一起向外走去。
“虽然我们这次联合新都一起肃清“魔神”,但是我们对瑞波拉尔渥州的了解不多,而且新都这么多年来对罪犯的容忍度太高了,我怀疑高层当中有猫腻,所以我们得留在第二战线,由他们带队发起第一轮冲锋。如果他们不同意的话,那新都就不能作为首战。”靳北赫展开了新的话题。
厉徽实地作战经验并没有靳北赫强,一直以来他的主要工作都是陪着靳棠应对各种战事的策划,负责各种外交,这次的行动他也是在指挥部负责统筹策划,而靳北赫负责带队冲锋。
“这次肃清行动如此浩大,要是新都高层真的有问题,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暴露的,为了确保行动的隐秘性和安全性,届时所有的高层都会分开看守,最大程度保证战士们的安全。”厉徽用只有靳北赫才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说道。
他的工作就是尽全力保证前线战士们的安全,至于工作内容和细节属于绝密。
“首战冲锋在前的队伍一共是八支小队,如果都由新都出战的话,我觉得太勉强了,我们至少要出战三支小队。”厉徽明白靳北赫的顾虑,但是站在他的立场上看,第一战线必须要有自己人才能保证更大的安全性,第一批人就相当于试验品,要是他们出现任何差错,指挥部才能第一时间补救。
靳北赫瞟了厉徽一眼,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坚决,他也明白厉徽的立场和想法,只是他作为队长很难抉择谁去当试验品。
厉徽比靳北赫年长几岁,在军队待的时间也比靳北赫长很多,虽然他和靳北赫接触的时间并不多,但是他跟在靳棠身边的时间很长,对于这位有勇有谋的靳家长孙也是略有耳闻。
明明是一个很优秀杰出的人,但是每每提起靳北赫的时候,靳棠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无奈。
一开始他以为是靳棠心疼靳北赫的双亲亡故、孤苦伶仃的身世,但是真正接触过靳北赫几次后,他才了解到靳北赫这个人的性格很古怪,古怪得你甚至说不出来他到底哪里不对劲,但就是觉得他这个人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不是真心的,但是又不全是违背内心的那种勉强。
时至今日他才稍微明白靳家人之间那些别扭的感情是怎么回事。
靳北赫无欲无求,生死看淡,但是作为长辈很希望他能够健康平安地活着,为靳染保留一丝血脉在世。但是本质上靳北赫的工作和靳家长辈的希望是相违背的,他们谁也无法要求对方退一步,只能在僵持中互相折磨。
厉徽一本正经地问道:“你是不是想带队冲锋在第一战线?”
靳北赫嗤笑一声,翻了个白眼不屑地说道:“我是不怕死,但也不至于蠢到去送死。”
如果他是一名普通的战士,他肯定是要冲到第一战线的,但他是队长,如果他有什么闪失的话,那整个战队都是白送人头,这种脑子一热不顾全局的傻事只有电视剧的白痴主角才会这么做。
“那自然还是活着更好。”厉徽不由自主地笑了,他之所以会这么问就是因为他觉得靳北赫会这么想,至于他现在为什么会改变想法,大概率是因为女人。
靳北赫不置可否,有些事情他想不到答案,因为决定权不在自己手里。
他能够安然无恙活到今天,靠的就是不去想太多,尽人事,听天命。
越是在这种关键的时候,他越是不能想太多,这样他才能保持冷静,做出最清醒最明智的选择。
他们走到电梯前,靳北赫按了向上的电梯,独自一人进入电梯,在电梯门关上前淡淡地说了句:“今晚十一点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