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女儿的一席话,顾呈砚尝到了甜头。所以,在明日要不要去潘楼赴宴一事上,顾呈砚还想听一听女儿的意见。
故在邵姨娘离开后,顾呈砚打发了人去叫了顾明棠过来。
顾明棠这会儿正同母亲一起陪坐在老夫人的荣安堂,今日隔壁的大夫人唐氏也在。几个人聚在一起,正有说有笑着。
大夫人唐氏说:“玉蕙回她娘家去了,我听程夫人说,最近相看的好几个人都看上了玉蕙。而且,那些公子们也都极不错,也不嫌弃玉蕙曾经嫁过人。只是玉蕙呢,她似是一个没看中,这亲事也就定不下来。”
玉蕙是程氏的闺名,前些日子,正是被送回她娘家程家去了。
她的名字,也被从顾家族谱中移除出来,日后,同顾家再无干系。
因知道前世这个嫂嫂的归宿,所以,顾明棠也并不急。她不着急,自然也劝自己伯娘唐氏不必急。
“嫂嫂喜欢的是如大哥哥那般的英武之人,而非文质彬彬的公子哥儿。有大哥哥在前面比着呢,哪有人能轻易入得嫂嫂眼?不要着急,再等等,若是有缘之人,自然会入得嫂嫂的眼。”
“正是如此,我才担心呢。”唐氏说,“好不易劝得她回了娘家去再嫁,若是她始终不能真正的走出来,再去寻她自己的幸福,那她回娘家去住,同陪在我身边,又有多大区别呢?她还年轻,可不能一辈子就这样了。”
顾明棠不免劝着:“我明白伯娘您的意思,您是巴望着嫂嫂能立刻忘记掉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生活的。但……伯娘,欲速则不达,很多事,还是得靠时间去淡忘的。我觉得,嫂嫂如今能迈出这第一步,已经很不错了。至于后面的事,就慢慢来吧。二嫁更是要谨慎再谨慎,否则过得不幸福,连和离的勇气都没有。”
唐氏笑着道:“棠丫头所言极是,此事倒是我心急了。”
顾明棠:“伯娘您这是关心则乱。您这是把嫂嫂当了女儿待,就只巴望着她能快点好了。”
唐氏:“是啊,可不就是女儿么?这几年,若非有她陪在我身边,我当真不知道自己熬不熬得过来。那段最艰难的岁月,是她陪着我一起熬过来的。如今,我不管别的,我就只巴望着她能好。能觅个如意夫婿,快快乐乐着过一辈子。”
提起那些伤心之事来,众人皆沉默住。
还是唐氏自己主动开口,打破了这份死寂,她笑着说:“我认了玉蕙为干女儿,她往后见着我,还是叫我娘的。我嫁妆都给她准备好了,只等着她嫁人了。”
知道程氏未来归宿的顾明棠,立刻说:“伯娘您就放心吧,嫂嫂定会有个好归宿的。”她语气十分坚定。
唐氏望着她,笑说:“棠儿如今这般能干,你说有,就一定有。”
就在这时,顾呈砚的人寻了来。
“侯爷差小的来叫二小姐过去。”那小厮说。
听说是顾呈砚找女儿,岳氏立刻生了戒备心。她本能坐直了身子来来问:“可说是什么事?”
顾呈砚儿女心肠不重,至少,是对她的一双儿女不重。从前,他从不曾主动来找过女儿去说话。
此番这是第一回,岳氏不得不提高了警惕心。
顾明棠也很意外爹爹竟会差人来找自己,但她却不怕,也没母亲那样紧张,只是问:“爹爹在哪儿?叫我过去之前,可发生了什么?”
那小厮便如实的,把方才邵姨娘去找过侯爷的事说了。
顾明棠安抚母亲:“没事,我去看看。”
岳氏却想着要起身,陪女儿一块儿过去,但却被顾明棠拦住了。
“爹爹只叫了我一个人过去,没叫娘,娘去做什么呢?不如继续留这儿,陪祖母伯娘说话呢。没事的,在自己家里能有什么事?我去去就回。”
岳氏沉默了瞬,问那前来传话的小厮:“召二小姐过去时,侯爷脸色如何?”
小厮仍据实回答:“侯爷同往常一样,不见脸色有何异常。”
如此,岳氏也就放心了。
顾呈砚这个人最是喜怒形于色的,若他不高兴了、动怒了,肯定把情绪都摆在脸上。
既然没有脸色不好,想来不是什么大事情。
就算是大事,应该也同棠儿无关,不至于他把棠儿叫过去一顿训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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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棠心里毫无压力,一路步伐轻松着走去父亲书房。
但她如何也没想到,父亲找她过来,竟是问她明晚要不要去潘楼赴邵家的宴的。
如此来看的话,应该是那日她对父亲说的话他彻底听进了心里去,而且,还颇见效果。
否则,他不会找自己过来问自己意见。
顾明棠认真思考着,她始终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她要的不是父亲帮不帮邵辉争取到那次机会,而是要父亲能不为邵家所利用、能与邵家渐行渐远,渐渐离心。
若此刻,邵家再次摆筵邀请,她劝父亲不去的话,一下子就把这二者关系搞得太僵,反而是于她不利的。
凭她对自己父亲的了解,这种时候,邵家若真翻了脸、动了肝火,父亲肯定会畏惧,然后再腆着脸主动求上门去。
若是这样的话,那她之前所做一切,所达到的效果,就白费了。
此事急不得,该徐徐图之才对。
所以,顾明棠思量一番后,便道:“女儿知道,父亲只是想在邵家人面前能受到应有的尊重,只是希望顾家在邵家面前是平等的地位,而非是真想压邵家一头,做那个高高在上的存在。今日邵家递消息过来,设宴请父亲您再聚,就说明咱们之前的目的达到。人家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们也不能太过拂了其面子,所以,明晚之筵,女儿私以为爹爹该去。”
顾明棠的每句话,都深深说进了顾呈砚的心坎儿里。
若是此番,女儿力劝他不要去赴宴,顾呈砚可能还要考虑一下,女儿这到底是为自己好,还是在打着为自己好的旗子行她自己的方便。
但见女儿没令他失望,的确是真真切切着为他考虑的,顾呈砚心情自然又不一样了。
“明日若去,那邵家夫妇定是提起为邵辉拜师一事,届时,为父又该如何应对?”顾呈砚继续向女儿取经。
顾明棠笑说:“若他们提起,爹爹自然答应就是。”
“这就替他们给办了?”顾呈砚意外,蹙眉问,“会不会太快了些?”
顾明棠只觉好笑得很,这事难道很好办吗?是他说办就能办的吗?
但顾明棠也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只是继续教他去怎么做,才能渐渐同邵家离心。
“人家都为此又摆了个席面,爹爹既应了邀请,嘴上自然得答应。但答应是一回事,办不办是一回事,能不能办得成,则又是另外一回事。这次爹爹答应了,就做做样子往西川先生住处去。您去了,邵家人会看得到,自然就知道爹爹您为他们的事是有上心的。”
“至于西川先生答不答应,那也不是您说了算的。您尽力了就行。”
顾呈砚恍然。
忽而大笑起来。
然后再打量起面前女儿时,不免又换了副神色和目光。
“为父当真不敢信,这还是一年多前那个调皮捣蛋的顾家二小姐吗?怎么跟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又颇意味深长着道,“之前还不觉得,如今,越发觉得你聪颖有心机了。”
有点心机也并非是什么坏事,总比没心没肺的,最后却被别人害死的好吧?
有心机至少能自保。
顾明棠并不介意别人是不是觉得自己有心机,听自己父亲这样说后,她反倒是笑问:“那爹爹觉得有点心机是好,还是不好呢?”
顾呈砚轻轻哼笑一声:“只要不把这些心机用到对付你爹爹上,就是好的。”
顾明棠说:“再怎么样,您都是我爹爹啊,我们始终是有血缘之亲的,割都割不断。任何时候,我们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存在。”
顾呈砚看着她,忽然间不说话了。
顾明棠则继续说:“爹爹,您以前疏忽于我,只疼爱大姐姐,其实我心里一直都记得的。您也不会知道,多少次,在您抱大姐姐的时候,在您特意带个稀罕玩意儿回来,去哄她开心的时候,女儿当时到底有多羡慕。您为了息事宁人,在易哥儿之事上也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女儿心里也很难过。从小到大,女儿似乎都没有得到您一丝一毫的疼爱。”
顾明棠越说下去,顾呈砚脸色越精彩纷呈。自然愧疚,但却也不高兴。
觉得她身为小辈,事情过都过去了,她不该再来这样上纲上线的指责自己。
但很快的,顾明棠又将话锋一转:“可即便如此,女儿心里也从未怪过您。即便如此,女儿也仍祈盼着那日爹爹您也能疼女儿一回,能待女儿如待大姐姐那般。”
“即便如此,女儿心中也始终都敬爱着您,不想您堂堂宁安侯,却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希望您能有尊贵有地位,日后出门,可受旁人敬重。”
转折太快,顾呈砚都来不及生气,眼眶竟然略略湿润起来。
“好。”他愧疚至极,以至于都不敢去直视女儿眼睛,只能一个劲说着“好”这个字。
顾明棠眼里也含了泪花,她仍热情奔放着道:“今日说了这许多的话,还望爹爹不要觉得我唠叨的好。如果没有别的事了,那女儿先走啦?”
“嗯。”顾呈砚突然背过身子去,他一手负在腰后,只拼命朝挥着另外一只手,“去吧。”
顾明棠又看了眼他高大的身影,略福了福身子:“女儿告退。”然后退了出去。
然而在跨过门槛的那一刻,顾明棠立刻收了脸上难过的表情,而变得冷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