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缘亲人于你而言,是一种拖累,毕竟你这辈子的大事,都和这些亲人脱不了关系。”
“寡人倒是疑惑,寡人收留你于危难之时,平日里也是颇为倚重,你却在背后盘算着要谋夺寡人的天下,说你忘恩负义都是轻的了吧?”
傅衡时说话的时候颇为随意,说完还在回味口中茶香的甘甜。
慕容渊也像是回忆一般,沉默了半晌,“在大秦这些年来,确实是我这一辈子少有的平静,没了这些血缘亲人的羁绊,确实对我来说比较轻松。”
“可惜啊,你与我虽然有恩,可是你我之间也是有仇的,不说灭国之仇,毕竟我对大燕并没有多少的感情,但唯独一人不行,便是我的弟弟。”
傅衡时一时想不起来,慕容渊的弟弟是谁?
实在是慕容渊的名声在各国间更大,他的那些兄弟姐妹们反倒显得籍籍无名。
看出来傅衡时的疑惑,慕容渊也是无奈的苦笑一声。
“陛下必然是想不起来我那弟弟了吧?他原是燕国的将军,想来也和陛下在战场上有过交手,只是他最后,就是死在了和大秦交战的时候。”
“我对大燕的那些血缘亲人并不在意,虽然有那么点血缘,但是显然他们也并不在意,自然,我也不在意。”
“可我自幼是受到父皇宠爱,旁的兄弟对我多些防备,唯有我这弟弟,自幼就爱跟在我的身后。”
“我被那些兄弟逼至绝境之时,甘愿离开大燕,也是因为怕牵连到我那弟弟。”
“谋划了大秦攻打大燕,也是为了让我那弟弟能够立下军功,毕竟我其他兄弟光有动嘴的本事,在打仗上可没有什么本事。”
“可惜,我忘了,大秦的军队,是从关外一点点打进的关内,即便是面对南晋的军队,都不怕什么的,又怎么就会战败于大燕的那些残兵弱将?”
“更忘了,战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更是危险重重,没有料到弟弟会就此战死于沙场上。”
“既然弟弟没了,这大燕在与不在的,我自然不在意。”
“同样的,让我弟弟死在战场上的大秦,凭什么可以越来越强大,应该要替我弟弟陪葬才对。”
傅衡时这时才放下酒杯,慕容渊在解释他弟弟是谁的时候,同样也解释了一遍,为什么在暗中谋划这一切的原因。
傅衡时眉头一皱,还是有些不明白,“可你这次要做的事情,可不是让大秦给你弟弟陪葬,而是要为大燕复国,这好像和你刚才说的两件事,完全相反。”
慕容渊轻笑一声,“因为我才发现,原来我弟弟的孩子还活着啊,既然是我弟弟的孩子,自然应该享受这天下最好的东西。”
“他本该是大燕的贵族,当年若是弟弟没死,也该是大燕的皇子,我欠了他的,自然要替他争一个天下了。”
傅衡时轻叹一口气,若是换了是他,自然也会对这个天下,对皇位有一种执着。
但傅衡时心里却不觉得有多轻松,若说旁人的话,傅衡时可能不会太关注他们的行踪。
比如那些出逃在外的郡主之类的。
但是像慕容渊的弟弟,既然原是燕国的大将军,傅衡时不可能没有关注到。
那些皇室子女的子嗣,都被关在燕地看守,傅衡时这次更是特意去过燕地了。
不曾听说过慕容渊的弟弟,或者有什么子嗣被留下来的。
倒是听说过自从慕容渊离开后,大燕的皇室好像处置了一批和慕容渊有关的人。
既然是慕容渊的弟弟,想来也在那批被处置的人之中吧?
若是这么看来,别说那位兄弟能不能留下子嗣了,怕是连他的身死,都大有文章。
傅衡时垂眸思索了一会儿,再看向慕容渊时,眼神中多少有些怜悯。
若是他的 猜想是真的,那慕容渊这一辈子,确实是被他身后的那些血缘亲人给拖累了。
“寡人看过你和承阳王那位世子妃的信件,也看过你和张公清的往来信件,你筹谋这个天下,花了大概十年的时间。”
“过去十年,未必不是选择蛰伏,也可能是真的没有你弟弟的消息吧?”
“你可曾想过,过去这么多年都没有消息,为什么会忽然有消息送给你,说你兄弟还有子嗣遗留在世上?”
“即便是寡人也知道,当年燕国皇室动荡,和你关系好的人都被处置了,你那位兄弟必然会受牵连,又如何能够保有子嗣留下?”
“这么简单的一场骗局,连我都看得明白,我不信你这个聪明一世的人,会连这么简单的一场骗局都看不出来。”
慕容渊拿着手里的茶盏,一直不曾动过,半晌才忽然笑出了声。
“是啊,这么简单的一场骗局,可我就是上当了,不论如何,我都不能拿我兄弟的子嗣去赌。”
“天下,他们想要我就能替他们争来,但若是骗我,我自然也能让他们过的比现在还不如。”
“幽禁已经是对他们最仁慈的处置了,我有的是办法,让他们活着比死还难受。”
“当年他们怎么逼的我那幼弟上战场,怎么处置的他那些姬妾,我都一清二楚。”
“所以同样的,我也很清楚我那弟弟,不可能有子嗣还留在世上了。”
慕容渊再抬头时,双眼中只剩下深邃伴随着冷意,还有蚀骨的仇恨。
“可他们的眼中只有这个天下,全然忘了我那弟弟是怎么死在战场上的,我又是怎么被他们逼到离开了大燕。”
“为了大燕,他们当真是什么都能利用了。”
“既然如此,我就让他们看着大燕复国,再看着大燕只能被我握在手上。”
“让他们看着大燕的皇位离他们有多近,日日能见却始终触摸不到。”
“最后,再把这大燕的天下拱手相让,到时候拖着他们一起去死,那才是全了他们为了大燕鞠躬尽瘁的心思。”
傅衡时闻言,久久不曾开口,静静的喝着茶水。
慕容渊也不需要傅衡时给出任何回应,他只是需要找个人来倾诉罢了。
这些心思,他不能对旁人言,即便是身边最亲近的刘白,也不会开口问这些。
从他谋夺这大秦的天下开始,他早就做好了准备,不论成功与否,他的结局都是一样的,不过早晚而已。
傅衡时静静的喝完这最后一杯茶,缓缓起身,和慕容渊行了拜礼。
就如同第一次见面时,两人也同样行了拜礼,以示对对方的敬重。
之后,傅衡时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留下慕容渊继续静静的喝着茶。
其实此刻慕容渊现在更想要的是一壶酒,自从他的身子日渐虚弱后,就不曾再喝过酒了。
来到大秦以后喝过酒的日子屈指可数,每次都只能浅酌一口罢了。
“刘白,府上可还有酒?这个时候若是不能饮上一口酒,倒是有些可惜了。”
刘白守在一旁没有动,他们府上从来不会备下酒的,主子这话也不是真的要让他去拿酒。
次日早朝前,傅衡时就得到消息,昨日夜里朔宁侯自尽了,身边的太监也跟着去了。
傅衡时沉默了一会儿,让人去给慕容渊收殓,就以侯爵之尊落葬,身边的太监也安葬于慕容渊身侧,也算是全了他们主仆一场的情分。
慕容渊会选择资金,傅衡时一点都不奇怪。
慕容渊的骨子里也是高傲的,即便流落他国,也始终不曾弯下脊梁。
只有面对自己愧对的兄弟时,才会心甘情愿的被骗。
既然他所做的事情已经败露了,留给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与其推到众人面前斩首示众,还不如给自己一个体面,一个全尸。
慕容渊悄无声息的死了,甚至连个葬礼都是草草结束的。
长安城中本来还在替慕容渊求情的人,现在连个声都不敢出,更别提去他的葬礼上相送了。
之后将慕容渊身死的消息传回燕地,傅衡时特意让人送去口谕。
让慕容一族现任的族长,亲自去向慕容渊解释一番,关于他幼弟和其子嗣一事。
慕容渊都已经死了,还要怎样亲自去解释呢?当然是一起下去了。
之后便从燕地传回来消息,慕容一族的族长,感念慕容渊这些年的不易,和当年的愧悔,已经下去向慕容渊忏悔去了。
自此,留在燕地的前燕皇室,再也没有了兴风作浪的能力。
渐渐的连皇室的身份都丢了,和普通百姓没有什么差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