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宥白看着表情有些疯狂的苏锦,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了好久,他轻声的问道:“可那孩子呢?他愿意....愿意原谅小念吗?”
江宥白像是在问苏锦,也像是在问自己,轻轻地一句话,却让苏锦愣在了当场。
她悲哀的发现,自己嘴上刚说过,会公平的对待两个孩子,可她......竟从未想过,那孩子,会不会原谅小念!
苏锦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嘴角的弧度,都透露着苦涩,她要怎么做才好啊........
江宥白看着视频里,贺屿新拍的戏份剪辑。
说实话,那演技....说好听点,可以说是充满了“青涩”感,可要是说难听点,可以直接说是“辣眼睛”了。
江宥白一时间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自己是先该心疼,这孩子日子过得艰难,要靠这样的营生度日,还是先该想一想,将来把这孩子接过来的话,该往哪方面培养他。
毕竟,这样坎坷的长大,资质是肯定不如从小他培养起来的江念的!
江宥白不是没有心怀愧疚!
也正是因为,江宥白对这孩子心怀愧疚,所以他会给这孩子留下很多很多钱,多到......足以让他富裕一生!
至少,远比现在要富裕的多!
可要是说,他和苏锦夫妻二人百年之后,是让那孩子,还是让江念,来继承家业......毋庸置疑,那孩子是没有支撑起一个家族的能力的。
江宥白看着妻子失魂落魄的脸,站起来拥抱住了她,安慰道:“没关系,没关系的....那孩子,会原谅小念的,小念才十九岁,一时想岔了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我们那么想念他,那么爱他,他怎么也会看在我们的面子上,原谅小念的,也会原谅我们的......我们能把他接回来的,我们可以的.......”
江宥白碎碎念的,不知道是在安慰苏锦,还是在一遍遍的回答自己内心深处的声音。
可他不愿意去探听自己心底的驳斥,苏锦也不愿意去想那不愿意接受的结果,她回抱住江宥白,回应道:“没错,你说的对!他会原谅小念的...也会原谅我们的!”
说到这里,苏锦突然激动起来,退出江宥白的怀抱,兴奋道:“宥白!他一定会原谅我们的!”
“你看!我们从未忘记过他的存在!小念也一直知道,自己有个哥哥!”
“每年他的生日,我都会亲手做一个蛋糕,连小念都不准吃!”
“我还会让小念每天去和他说说话!还有....还有小念的名字!不都是证明,我们两人,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这孩子的吗?!!”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也像是给自己一颗定心丸,苏锦反复说着,自己这些年,所有的放不下,所有的为这孩子做的事。
仿佛只要是自己活的难过了,就越有可能把贺屿新带回来。
门里的两人,在自欺欺人,门外的江念,身体无力的靠着墙边站着,后脑勺贴着墙壁,仰头看着屋顶,脸色惨白,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只要是让爸妈知道了,哥哥还活着、还在这个世界上的消息,他们就一定会把他接回来的。
然后...然后他们的眼里,就再也...再也没有自己了!
也是,自己本就是因为....为了纪念哥哥,才存在的嘛.......
江念的眼眶里,慢慢的积满了泪水,可他仰着头始终不让眼泪掉落,直到他听到,屋里的爸爸问妈妈,如果...如果那孩子不原谅小念,两个孩子不能共同生活,那...她怎么选?
听到爸爸这个提问,江念朝着门的方向侧了侧耳朵,生怕自己会听不到妈妈的回答。
江念屏住了呼吸,过了好几秒,就听到屋里妈妈颤抖的声音,传了出来。
“毕竟.......我........我一直都在亏欠那孩子啊.......”
只是这一句话,江念就不想往下听了,转身便离开了。
垂眸的那一瞬间,江念忍了多时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透明的泪水,砸在地板上,溅出一朵无色的花。
无人会发现。
屋里,苏锦窝在江宥白的怀里哭,说出前半句话,就已经够让她痛不欲生了,江宥白了解自己的妻子,她还有话没有说完,江宥白带着安抚的意味,一下下的拍着苏锦的后背。
果然,苏锦抽噎了几下,深吸一口气,继续抖着嗓音说道:“可是,如果非要......走到那一步,我已经亏欠了那孩子了,这是已经无力改变的,我...我实在是不能再亏欠另一个孩子了啊!”
苏锦说完这句话,就在江宥白的怀里,放声大哭,仿佛她也有所预感,在这件事里,她不可能两全其美,不可能鱼和熊掌兼得。
可她压根就没意识到,他们亏欠的,不止是一个孩子......
......
江念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躺在阳台的躺椅,看着蓝色的天空,出乎意料的,他内心竟然平静的很。
还记得小的时候,江念就担心,自己会“失去”爸爸妈妈,可真到了这一日,他竟然...反而觉得有些解脱。
像是你抱着一颗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一直在担心,一直在害怕,爆炸的那一瞬间,反而是你最坦然,最轻松的时刻。
江念闭上了眼睛,就这样躺着,一动不动的,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不知不觉,已经深夜了,房间里没有开灯,乌黑一片,只有阳台下面的小路灯,隐约有一点光落在了阳台,可那光的边界线,始终照不到躺椅上的江念。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躺着的江念,突然睁开了眼睛,他眼神清朗,明显不是刚睡醒的模样。
闭上眼睛前的蓝天白云,现在已经变成了弯弯明月,繁星点点,江念眼神毫无波澜的掏出手机,按了几个数字,在拨打电话的界面上,停留了好久。
最后,江念咬了咬牙,点了绿色的通话按钮。
......
盛景白天给舒情分析完江家的事情,以为舒情能安一天的心。
白天是没再念叨,还颇有精力的拉着自己出去逛街,又是哐哐一顿扫荡,收获一大箱的礼物。
盛景看着房间里,已经打包好的几个大箱子,有些心累的扶了扶额头。
这平均一天两个行李箱的购买速度,这要是在m国再呆一个月,估计光带回去的行李,都得再来一架飞机!
盛景以为逛街能消耗不少舒情的精神力,洗完澡就能睡了,谁知道自己这强悍的老婆,泡了个澡后,竟然直接满血复活,又开始拉着盛景讨论江家的事情。
“老公,你说江家那两口子,会做怎么样的决定啊?”舒情敷着面膜,脸尽可能的不动,只动着那一双大眼睛凑到盛景面前,眨啊眨的......
盛景都乐了,摊开手无奈回道:“我哪里知道啊,老婆,你不了解他们,我就比你多了解吗?”
舒情看着他,半晌叹了口气,呲溜呲溜滑进了被窝,平躺着开始念叨:“小贺这孩子,真是让人心疼,自己摸索着长大,却长成了这样好的样子!”
盛景想了想,也沉默了,的确,小贺的确长成了一个很好的人。
有节有礼,行事有数,有责任心,还重情重义!虽然看着感觉小贺那孩子有些冷,可只要多和他聊一聊,就会发现,那都是这孩子不善言辞的掩饰。
“我总觉得,江家那两口子,有些不配做父母...不止是小贺的。”舒情沉默许久,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
盛景其实也知道,江家的有些做法,实在不是很能让人理解,叹了口气回道:“配不配的,不是咱们俩这样的外人,可以裁断的!”
“也许...他们的确不是合格的父母,可小贺那孩子的人生中,父母的位置已经空缺了太久了,我们哪里会知道,小贺心底,是不是也想让父母陪伴在身边呢?”盛景顺势也躺了下来,手指绕着舒情的发尾玩。
舒情听完,叹了口气。
......
两口子在这里越想越难受,结果还来不及过多的emo呢,盛景手机上,一个国内的号码,打了进来。
盛景看了一眼手机,接通电话,心里还下意识算了一下时差,现在国内,应该是上午九点左右。
“喂,老盛,是我,覃思。”来人上来就自报了家门。
盛景一听是他,就笑了,两人是多年的老友了,没有那么多的虚头巴脑,盛景故意凶巴巴的问道:“不知道我出国了啊?这个点给我打电话,你扰人清梦的明白吗!”
覃思在那头也是爽朗一笑,明白盛景是故意逗他的。
“好了,打电话不是和你逗闷子的,是有件事,我刚得到消息,我觉得,你应该想知道。”覃思说着说着,严肃正经起来。
盛景一听,便靠着床头坐起了身,蹙着眉头问道:“什么事?”
舒情把脸上的面膜一揭,然后丢到了床边的垃圾桶里,指了指盛景,示意他开免提。
“是这样的,你让我一直盯着点的,你儿子小对象车祸的那个案子,有结果了!”覃思上来就扔了个炸弹。
什么?!盛景和舒情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半天没过问而已,就已经有结果了?!
两人都下意识的以为,江家的人,已经做好了决定,找人去顶了这个案子,想要一家团圆。
知道盛景很关注这个案子,覃思没有卖关子,接着继续说道:“案子发生,你问过我之后,我就把和负责案件的同行兄弟打了声招呼,他们刚和我打了电话,说今天一早,局里就接到一个外国的自首电话,说是贺屿新车祸的真凶。”
“他说他叫江念!”
......
江家的花园里,江念坐在秋千上,一下一下的荡着。
这里是整个江家,他最喜欢的地方,只是因为,这座秋千,是江宥白特地为他做的。
不是因为哥哥,而存在的,只是独属于他的,礼物。
江念身边,几乎所有人都羡慕他,他们都知道,江家夫妇疼爱孩子到了极点。
原本,江念也曾这样认为。
可每日回家后,第一件事,是净手敬香,每个他被培养的特长,都是爸妈曾对第一个孩子的预想,每个哥哥的生日,他眼看着妈妈亲手做一个蛋糕,却宁愿放在那里一整夜然后丢掉,也不会喊他过来尝一口。
江念也记不得,自己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恨上那个早已死去,却好像一直活在自己周围的那个哥哥。
也许,是初中学校开设选修课,自己想要加入乐队,他们轻飘飘的一句:“如果是你哥哥,我们会希望他选择绘画的、雕刻之类的,”就轻松改变了他的决定。
也许,是高中毕业那年,他十八岁成年生日,自己也想要一个妈妈亲手做的蛋糕,可她却拒绝了。
虽然...爸爸花了两百万,给他订做一个比人还高的多层蛋糕送给自己,他还记得,生日会上,所有朋友看向自己时,艳羡的目光。
可他们为什么就是不明白,自己就只是喜欢,每年妈妈做给哥哥的,那个简单到....简单到只有奶油的蛋糕。
又或者,是大学刚开始,自己和朋友一起去尝试了高空跳伞,回到家里兴奋的和爸妈分享体验,妈妈却打了自己一巴掌,她哭着说,他的命,不是只属于自己的,他是担着两条命在活着。
那是妈妈唯一一次打他,而爸爸,虽然拉住了妈妈的手,可江念看得清楚,他望向自己的眼睛里,藏着浅浅的责备。
这样细小的事,太多太多了,多到......可能江宥白和苏锦都没有注意到,一不留神,他们的小儿子,就在哥哥的阴影下,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