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论起来,陆远庭一手创立的藏象门其实不算真正的江湖门派,更像是医学界公会这类民间组织,成员也都是研习医道的郎中。
之所以有这么大名气,主要因为掌门陆远庭医术精湛,且为人豪爽喜交朋友,平日里又乐善好施,不管江湖人还是寻常百姓,都对他十分敬重。
至于藏象门有没有武道传承,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
陆远庭原本是不会武功的,年轻时外出行医,游历天下,每每为江湖中人治病,从来不收诊金,却要讨教个一招半式,日积月累下,不知是不是身为郎中对人体构造更加了解,竟然在武道一途登堂入室,洞开大窍。
然而没人知道他的修为究竟如何,因为根本没人在意,靠不成体系东拼西凑的武学招式修行,修为能高到哪里去?
何况踏入鸿蒙境后便百病不侵,换句话说,被他医治的人里绝不可能有鸿蒙境高手,那么他讨来的那些武功自然也高明不到哪里去,这就从根本上限制了他在武道上的成就。
上了些年纪后,陆远庭喜静,所以鱼龙郡城里颇有名气的陆家府邸位于一条僻静街道上,只是自从他在这里安了宅,这条原本清净的街道却也开始热闹起来,隔三差五就有前来拜会的江湖中人,还有一些求医问药的豪门贵族。
陆府的大门很符合中庸之道,看起来一点都不奢华气派,却也没有刻意低调,秦伯文表明身份后,门房便进去通报。
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礼盒的小雀一脸幽怨,嘴里碎碎念发着牢骚,他一早被少爷指派去购买登门拜访的礼物,谁知少爷这没良心的竟把他忘在脑后,不等他回去就先走了,他拎着大包小包傻乎乎回到客栈后没看见人影,这才一路打听着追来。
好不容易把人追上,刚抱怨两句,却又遭到少爷的无情挤兑:“我哪里是把你忘了,这不是想着你好歹也长了一张嘴,不认识路就不会打听?离了我就活不了了是吧?”
李青石自动忽略主仆二人的日常拌嘴,望着陆府并不怎么高大的大门,想着自己的心事。
他已经从秦伯文嘴里听来不少陆远庭的底细,陆远庭年近花甲,从年纪来看,不会是当年哄骗他母亲的年轻公子哥,所以多半也是受人指使,或者说受人所托。
然而陆远庭的为人有口皆碑,怎会做出这种随意杀人的事?
这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也如红阳真人一样,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另一种可能是受人蒙蔽,没有去了解实情就听信了别人一面之词,义字当头帮朋友摆平麻烦。
如果是第一种可能,那么人以类聚,他与红阳真人结交就不奇怪,如果是第二种可能,难道是没看穿红阳真人的真面目?否则又怎会与那种人结交?
李青石收起思绪,马上就要见到这位名声不菲的陆掌门,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见面之后或多或少总能看出些端倪。
这时从门里走出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相貌平庸,拱手道:“哪位是秦世弟,家父有请。”说话时语气平缓,眉宇间有些木讷。
秦伯文也拱了拱手,笑道:“你是陆奇陆世兄吧,好多年不见了。”
男子有些拘谨的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转过身去领路。
秦伯文小声对李青石道:“他是陆伯伯的独子,小时候我们见过一面,从小就痴迷医道,除了钻研医术,对其他什么事都没兴趣,小时候就有点古板,一天到晚闷在房间里研究那些医书,就跟只会读死书的书呆子一样,过了这么多年,看来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没变。”
李青石道:“你小点声,也不怕人听见。”
秦伯文道:“放心吧,他未修行过武道,耳朵没那么灵。”
陆府的门楣一般,内里却别有乾坤,回廊曲折,不只房屋气派,院中还有个花园,有假山有池塘,规模实在不小。
李青石看着走在前面的陆奇背影,心想白玉山庄的秦大公子来访,要是换了别人肯定亲自迎出门去,陆远庭却只派了儿子迎接,不知道是因为不屑做那种放低身段讨好的事,还是因为他跟白玉山庄的关系不一般。
陆奇领着他们进了一座极为宽敞的大厅,厅里已经有位须发花白的青袍老者等候,见他们进来,走上前笑道:“伯文呀,你爹没空到我这来倒也罢了,你小子这么多年也不来看看我,是不是把陆伯伯忘了?”步履清健,丝毫不见老态。
秦伯文恭敬施礼,笑着与他寒暄了几句,落座后,指着李青石道:“这是我在清水县结识的好朋友,李青石,跟陆伯伯是同行,您别看他年纪不大,这一身医术那可是当真了得。”
一直安静端坐着的陆奇听了这话,抬起头向李青石看来,有些木讷的眼神亮了亮。
陆远庭也看向李青石,亲热道:“既然是伯文的朋友,若不嫌弃,便也叫我一声伯伯,以后遇到难事尽管开口,老夫喜欢爽快人,千万别客气。”
顿了顿道:“李贤侄也研习医术,那奇儿该高兴了,你们两个一定能说到一块儿去。”
李青石从进了厅门就开始观察他,见他举止言谈果然十分豪爽,看起来不像是表里不一的阴险小人,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可不会就此断定这位陆掌门就是位好人,还需要再接触接触。
客气道:“听说陆大哥从小就沉迷医道,我这点微末伎俩,可不敢在陆大哥面前丢人现眼。”
陆奇看来很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局促的张了张嘴,似乎也想客气几句,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最后只是笑了笑。
陆远庭没有对儿子的不善言辞露出不满,却也没替他圆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忽然叹了口气,对秦伯文道:“每日里琐事缠身,只顾着瞎忙,时间过得真快,说起来我跟你父亲已经有七八年没见了,回想当年他救我时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
这件事李青石听秦伯文说过,陆远庭外出游历时,有次救了一个身受重伤的江湖武人,谁知把人治好以后,那人竟恩将仇报,想要杀人劫财,恰巧被秦伯文的父亲遇上,于是出手相救。
不过后来,秦伯文的母亲病重垂危,是陆远庭给治好的,两家互有救命之恩,情谊自然非比寻常。
正说着话,有个下人进来禀报:“老爷,粮食都已经发到那些新来的流民手中。”
陆远庭点头道:“辛苦了,你们费心多盯着点,要是有活不下去的,就再接济些银钱。”
下人点了点头,施礼退出厅去。
陆远庭叹息道:“世道不好,流民越来越多,昨天又有一大拨进了城,我虽然攒下些家财,却又能救得了几个人?顶多管上一两顿饱饭,唉,光这鱼龙郡城里,近些年就不知道已经饿死了多少前来讨饭的流民,瞧着实在叫人难受。”
李青石心想,难怪都说他乐善好施,看他模样不像是装出来的,难道当年他真是受了蒙蔽,这才帮人杀了母亲?要真是这样,那我向不向他寻仇?
秦伯文跟着唏嘘了几句。
厅里虽然坐着四个人,但大部分时间都是秦伯文跟陆远庭在说话,李青石偶尔还能搭上几句,陆奇却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只是安静的听着,有时跟着笑,有时跟着皱眉,显然跟他父亲的性情截然不同。
不知过了多久,茶水喝了三四杯,李青石突然察觉不对,凝神感受自己的身体状况,果然……
竟然中毒了!
一对秀气眉毛轻轻皱起,不过随即又舒展开来,不动声色。
其他三人都没发现他的异样,依旧有说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