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奢车驾不急不缓走过西城,再穿过中城,来到与东城相接的区域,在一条略显僻静的宽阔街道上,徐徐停在一座张扬气派的府邸前。
京城人都知道,这位最得皇帝陛下宠爱的公主府邸不在贵胄云集的中城,是因为夫妻二人喜静,从不掺和朝廷里那些乌烟瘴气的糟心事,所以才选择在这里安居。
俗话说得好,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虽然居处远离王朝权力中心,但毕竟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以前这座位置相对偏远的公主府邸门前也是访客如云。
只是那位才名满天下的驸马爷,或许是身上那股子名士大儒爱惜羽毛的清高劲头太重,又或许是为了避嫌,反正从不露面,只好由从小长在深宫中的公主殿下出面待客。
迎娶天家贵女,与入赘无异,放弃了文山教习先生的尊贵身份,断掉了江湖上诸多朋友的义气交情,到了这盛仁城中,又不结交官员权贵参与朝政,几乎与世隔绝,那个惊世之才的李先生做这个驸马图什么?
想来想去,似乎就只剩一个“情”字了。
所以不知有多少人扼腕叹息,满身才学的大好男儿竟早早死于温柔乡,也有不少人交口称赞,李先生品性果然高洁,为得一人心,视名声前途如过眼云烟弃之如敝履,可谓心胸旷达活得通透,又有无数豪门贵女羡慕公主的福气。
既然才气冲斗牛的驸马爷没有野心,公主又是个只想着与夫君长相厮守胸无大志的女流之辈,各怀心思前来拜访的牛鬼蛇神就越来越少,至此这座京城中数一数二的豪华府邸已门可罗雀。
车驾停稳后,一个穿戴得体身段窈窕的女子在婢女服侍下走下马车,步态端庄走入府门。
下人早已备好沐浴所需一应事物,女子除去身上繁琐衣饰,动作优雅迈入雾气氤氲的精美浴池。
她已年近四十,岁数已经不小,但生在帝王家,万事不愁万物不缺,保养得宜,身上肌肤依然如凝脂白玉,脸上也看不见半条皱纹,身段凹凸有致。
论姿色,她不过中上有余,然而与生俱来的身份与从小养就的高贵气质,让世间其他女子望尘莫及,增色之下,亦如画中走出的天人仙子。
浴池里泡了一会,一身倦意稍去,轻轻睁开水润双眸问道:“他呢?”
婢女毕恭毕敬回话:“驸马爷在厅中读书,等着殿下一起用膳。”
赐号怀安的公主殿下露出温柔笑意,吩咐道:“那要快些,别让他等久了。”
沐浴完毕,换了身素白色家居常服,已近中年的怀安公主来到饭厅,看见正在厅中看书的中年文士,立刻笑颜如花,说道:“路上遇到些事,回来的有些迟,让夫君久等了,饿了吧,你等我做什么,先吃就是了。”
这中年文士正是那位誉满天下的李先生,虽已四十多岁,但依然当得起丰神俊朗四字,加上腹有诗书而生的气质,难怪当年初入京城便成为万千少女的梦。
李泓合上书本,笑脸温醇,身上有股难以言说的亲和力,就像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中年儒生,走到饭桌旁坐下道:“饿一阵打什么紧,自己吃饭多无趣,路上遇到了什么事?”
怀安道:“太仆寺少卿冯煜的公子在西城当街奔马,一个乞丐不知怎么惹到了他,便打起了人,正巧被我撞见,就制止了他,我怕等我走后他又回去生事,一路跟在他后面,所以耽搁了。”
李泓道:“原来如此。”
怀安叹了口气道:“这些官宦子弟真是越来越不成体统,等我哪天入宫定要跟父皇说道说道,好好管教管教他们。”
李泓笑道:“陛下每日政务缠身,哪有精力管这种小事,别生气了,吃饭吃饭,若他们真闹得太不像话,早晚会有人整治。”
夹了一片白藕放入怀安碗碟,问道:“天光寺里云游的那位法师怎么说?”
怀安道:“那位法师果然佛法精深,谈经说法颇有独到见解,他说我不是没有子嗣的命数,而是缘分未到。”
京城里的人都知道,这位身份最为尊贵的怀安公主成婚二十多年,一直不曾诞下一男半女,隔三差五便会到道观寺庙烧香祈福,可惜至今仍未能心愿得偿。
李泓道:“既然缘分未到,你也不用太急,顺其自然便是,就算无儿无女,能与你携手一生,此生便已无憾。”
吃完饭,李泓道:“劳累半日,你早些回房歇息,刚拿到这本《环宇游记》,我到书房中再看一会。”
怀安嗔道:“你这人,一有新书就手不释卷,别看太晚,早些回来,不用非要一口气看完。”
说到这里凑到李泓耳边道:“虽然那位法师说我命中当有子嗣,但你我也需自己努力才是,否则这缘分怎么会到?”
李泓捏了捏她脸蛋笑道:“知道啦。”
李泓来到书房,在书案后坐下,秉烛夜读,并未关闭房门,偶有夜风吹来,却没有翻书的机会,因为清风吹到书案时便似被一堵无形的墙挡住,盘旋一阵便即散去。
在这公主府中住了二十多年,府中大小仆役对这个府邸里最尊贵的男人已经熟的不能再熟,或许是每次见到都是一副温文尔雅平易近人做派,许多人已经忘了这位出身文山的教习先生,其实还是一个武道登上乾坤境的绝世高手。
不知过了多久,李泓忽然说道:“看来情报不太准啊,眼睁睁看着此等不平事发生,竟能忍住不多管闲事,也并没有那么侠义心肠嘛。”
话音刚落,房间中已鬼魅般多出一个人影,本就是一身黑衣,又站在烛火照不到的黑暗处,看不清模样,他躬身施礼后说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请先生示下。”
李泓道:“先盯着吧,等等再说。”问道:“他在何处落脚?”
黑衣人道:“冯毅良把一个小乞丐打的断了气,他与公主离开后,那位老君山小师祖救活了人,然后去了那小乞丐落脚的一处废弃宅院。”
李泓目光离开书本,看向黑暗处道:“断了气,救活了人?”
黑衣人道:“的确是断了气,也千真万确又起死回生,只是救人的手段有些古怪。”
李泓挑眉道:“详细说来。”
片刻后,李泓脸上出现些微茫然,显然也从没听说过此等手法,说道:“看来他的医术果真非比寻常,不知是去老君山前便有如此造诣,还是上山后由赵玄宰调教。”
黑衣人犹豫一下,说道:“先生为何要对付他?他毕竟是老君山小师祖,若事情败露,恐怕会有些棘手。”
李泓眼神轻淡向他看了一眼。
黑衣人连忙垂首道:“属下多嘴了。”
李泓道:“冯家少爷打的人被他给救了,若叫那个纨绔子弟知道,会不会找上门去?”
黑衣人想了想道:“不好说。”
李泓道:“那就想办法叫他找上门去。”
黑衣人躬身道:“是。”顿了顿道:“若掌握不好分寸,可能会将这位老君山小师祖置于死地,不知先生的意思是……”
李泓笑道:“你若再言语试探,别怪我不念情分。”
黑衣人跪倒在地。
李泓道:“你尽管放手施为,至于他是死是活……”
转头看向门外夜色:“听天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