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清躺在床上,躺在干枯柔软的稻草堆里,身边是闭着眼休息的母亲,她没跟母亲说话,所以不知道母亲是不是已经睡着,反正她睡不着,她正瞪着那双漂亮的大眼盯着窗户发呆。
李哥哥一早买来吃的,又喂她和母亲吃了药便出去了,说是中午就回来,可现在原本明快的窗户正一点点变暗,李哥哥还没回来。
徐小清今年七岁,艰难的生存环境让她比同龄孩子早熟,然而毕竟只有七岁,还不懂什么是命运,自然也就没有命运不公之类的愤恨难平。
她觉得自己运气一向不错,每天上街乞讨都不会空手而归,昨日运气差些得罪了贵人,被打到不能动弹,却又碰上好心肠的李哥哥,给自己治伤给母亲看病都不要钱,还自掏腰包给她们买吃的,她觉得这就是世上顶好的人了。
这样的好人是不会骗人的,中午没能回来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就算晚上也不回来,早晚会回来的。
所以窗户就算变得再暗,她一点也不慌。
这是短暂接触后对李青石产生的信任,更主要却是她的乐观心性,只是这种乐观,不知是与生俱来,还是孩子给自己穿上的保护色。
枯槁如鬼的女人呼吸轻缓,其实也没睡着,昨日那个相貌出众的年轻人闯入她们母女这个隐秘栖身地,她就一直保有戒心。
她觉得她们的命不可能有这么好,她不是女儿那种不懂世事的小丫头,家里尚未发生变故前就已经知道人情冷暖,变故之后更明白人心叵测,如这种菩萨心肠的人可遇不可求,怎么就会落在她们母女头上?
她早就已经打定主意,自始至终都是一副任人摆布模样,要看病就让你看,喂药就张嘴吃,既然已经找上门来,莫说她重病将死,即便行动自如也无济于事。
只是想从她嘴里问出什么,绝无可能,她虽昏睡多于清醒,心里却也明白,若死咬不说,她与女儿或许尚能活命,若说了,必死无疑。
女人心里也有些奇怪,那漂亮年轻人若真如她所想是冲她心中秘密而来,不可能就这么一去不复返,若当真不辞而别,想必就是自己错怪了好人。
若包藏祸心,必会回来,若真是难得一遇的好人,只有不再回来她才敢信。
所以女人心里有些乱,不知到底该盼这来历不明的年轻人回还是不回。
门突然被人推开,女人睁眼看去,他回来了。
紧接着她又闭上双眼,不管他究竟是不是有所图谋,什么都不说便是了。
徐小清一双大眼蓦的神采奕奕,脏兮小脸笑靥如花。
李青石看了看徐小清伤势,又看了看女人病情,都有所好转,拿过所买吃食分与母女二人。
女人冷淡神情他并未放在心上,看似小心谨慎警惕心十足,其实半点城府都没有,只要不是傻子,谁都能看出她身上藏着秘密。
李青石无意探究,他自己的事都一团乱麻,哪有心思去管别人?
之所以救这对母女,是因为想到自己身世,实在不忍袖手旁观。
记得那年母亲也是这般病得起不了身,他去乡亲们家里借钱,可白头村家家户户一贫如洗,哪有钱借给这对明显还不上的母子?
讨来讨去只讨到三十来个铜板,又去隔壁村赤脚郎中家里请人出诊,早已忘记磕了多少头,只记得额头生疼,血流了满脸,赤脚郎中才收了铜钱随他去看病。
到家时,母亲双眼紧闭,怎么喊都喊不醒,他心里油然而生一种巨大恐惧,那种恐惧这辈子都忘不了。
那时不到五岁的他,突然就明白了一件事,要是哪天母亲死了,家也就没了。
现在想来,与眼前这个枯槁女人不同的是,母亲当初强烈的求生意志,除了放不下还是孩子的他,再就是不甘心没等到那个男人回来。
李青石在稻草堆成的地铺上躺下,忽然说道:“你得努力一直活下去,小清不能没有娘,小时候不能,长大了也不能。”
他早就看出女人眼里没了生气,若不是挂念这个尚且年幼的女儿,恐怕早已闭眼。
徐小清毫无征兆哇的哭起来,看出来她想忍,却怎么都忍不住。
本来无动于衷的女人,看着嚎啕大哭的女儿,一下子红了眼。
在她眼里,孩子总是无忧无虑,即便每天要出去讨饭,也都蹦蹦跳跳开开心心,每天回来都会叽叽喳喳向她说起又看见什么有趣的事,丝毫没觉得照顾她这个卧床不起的母亲有多苦,也从来不担心有天她死了丢下她自己该怎么办。
有时女人想,这孩子一天到晚没心没肺,以后剩下她一个人该怎么办?有时又想,没心没肺挺好,至少每天都能快快乐乐的。
现在看着鼻涕眼泪流了满脸的女儿,女人忽然惊觉,她以前的那些快乐是真的么?还是为了不让她这个母亲担心,装出来的?
徐小清很快止住哭声,还没擦去脸上泪水便又露出一个灿烂笑脸,帮女人抹去眼泪道:“娘你别哭,我没事,刚才吃东西不小心咬到了舌头,以为把舌头咬掉吞下去了,吓死我了,这会发现舌头原来还在。”
女人撇过头去,眼泪流的更加汹涌。
李青石道:“再休息一晚,明天你们应该就能勉强起身,我有事要办,可能两三日都不会再来,这些吃食给你们留下,你们就在这里养病养伤,不要再出去了,我再留些银子,要是我这边耽搁了回不来,等东西吃完你们也好出去再买。”
女人看向李青石的目光闪烁,终于还是一言未发。
徐小清道:“李哥哥,我们不要你的钱,我有钱,攒了好多呢。”
李青石冲她咧嘴一笑。
徐小清道:“李哥哥是碰上什么难事了么,等我养好伤一定会帮你的。”
李青石笑道:“那可就说好了,你若不帮,那就是忘恩负义。”
夜渐深,房间里安静下来,徐小清偷偷睁眼,转头看向李青石。
自从昨日遇到李哥哥,已经哭了两次了,以后可不能再哭了。
公主府,李泓在书房中给一本《圣人语录》作注,突然问道:“怎么样?”
黑暗角落里有人说道:“人还活着。”
李泓下笔不停:“很好,就让他在牢里待着吧,这种小事,那冯家子过两天就会抛到脑后,他抛到脑后,张高山却不敢私自放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正是谁都不敢得罪的时候,这么看,可能就在牢里一直关下去了,如此正合我意,以后若有需要,再把人提出来便是。”
暗处黑衣人犹豫了一下,说道:“人也不在牢里,已经……已经放了。”
李泓动作停住,转头皱眉道:“放了?怎么回事?”
“属下一直在西城府衙监视,人本来已经关进大牢,冯家公子也动了杀心,不知怎么进了趟牢房反而被对方捏在手上,若非属下出手,那老君山小师祖就逃了,后来冯家公子去治伤,张高山去牢房待了一阵,牢房狭小,属下怕暴露形迹没敢跟进去,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后来就直接把人放了,冯家公子也没再拦。”
李泓声音轻淡道:“没了?”
黑衣人赶紧道:“后来属下又去冯家公子那边查探,原来这位老君山小师祖跟周宗儒是朋友。”
李泓挑眉道:“他与周宗儒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黑衣人战战兢兢道:“属下不知。”
李泓朝那边看了一眼,凝神想了一阵,突然说道:“不会是在春神城里认识的吧?”
黑衣人愣了愣:“不可能吧?那老君山小师祖不过才鸿蒙境,怎么可能是向珏对手?”
李泓问道:“镇武司那边还没打探出消息么?”
黑衣人嗫嚅道:“不知道什么原因,镇武司里很少有人谈论春神城的事,所以咱们安插的人手也没探听到更多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