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石不懂诗词,当初听老刘哼这首明月几时有的小曲时,对曲调没啥感觉,曲子里的词却让他觉得不落俗套。
而且老头子每次哼这首小曲都是喝醉酒以后,神情落寞,似乎想起什么人,李青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眼花,隐约看见干瘪老头好像在哭,这可是稀罕事,所以老头虽没哼过几次,他也记了下来。
记下来归记下来,从未研究过,就像他即便接触四书五经,也只浅尝辄止,从没想过考取功名入朝做官这种事,那时除了一心想为母亲报仇,他向往的是仗剑江湖。
此时念出这首小曲儿,心里也没多少底气,不过是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撞大运,然而他不是傻子,看着厅中这些人的反应,知道这次是真成了,心情大好。
可是当宋婉婉说这首词必将被所有读书人追捧,也必将在这人才济济的京师之中一夜成名的时候,李青石的心情就没那么好了。
心里想,是不是用力过猛了?
他不知道自己身后为什么会吊上一个乾坤境高手,或许与冯家有关,又或许与春神城之事有关,暂时琢磨不透,若再因这首小曲儿成为京城里的名人,引来四面八方的目光,对于需要遮掩身份的他来说绝非好事。
别的不说,就说那座公主府,虽然所有人都说那对夫妻从来不理政事,不结交官员不培植党羽,但并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方外之人,一旦自己成名,说不定就会引来他们的关注。
这不是给自己挖坑吗?
简单权衡利弊后,李青石得出一个结论,果然用力过猛了,需要补救。
方寸大乱恼羞成怒的曹承运不怀好意道:“你一个耍枪弄棒的粗鲁武人,怎会有如此文采?必定是剽窃而来!”
李青石正琢磨该怎么补救,闻言眼前一亮,赶紧说道:“对对对,你说得对,确实是我抄来的,我哪有那本事写出这么厉害的东西?”
大厅里第三次落针可闻。
小纨绔们第三次面面相觑。
这厮缺心眼儿吧?这等惊世骇俗的作品,即便真是剽窃而来,也不该这么轻易就认了啊。
他们觉得李青石是迫于运哥儿“淫威”,不得不说自己剽窃,他们不信这首词真是这粗胚武人剽窃而来。
道理很简单,天底下任何一个读书人,若能作出这等超凡脱俗的一首词,不可能忍住不对外发表,一旦发表,这种注定流传千古的作品,他们就不可能没听过。
缓过劲来的宋婉婉也觉得李青石是因不愿招惹事端才这么说,心里涌起一股怒火,李青石忌惮曹承运,她却不把这种蹩脚小纨绔放在眼里,冷声道:“我不信,曹公子说耍枪弄棒的粗鲁武人作不出这等诗词,那奴婢就要问曹公子了,一个耍枪弄棒的粗鲁无人,怎么可能结交能作出此等诗词的文人?既然交不到这样的朋友,又到哪里去剽窃?”
曹承运见花魁娘子对那厮竟有维护之意,心里更加妒恨,说道:“他自己已经承认了,宋娘子没听见么?”
宋婉婉冷笑道:“曹公子咄咄逼人,奴婢都被吓到了,何况这位势单力孤的少侠?”
曹承运气得险些吐血。
以前与这位浑身上下都是风情的花魁娘子相见,对方从来都是巧笑嫣然软语醉人,他怎么都想不到,她竟会为了一个毫无根基的江湖游侠,说翻脸就翻脸。
曹大公子知道这小婊子在打什么主意,这么一首绝世佳作,不出意外注定要流传千古,而这首词自清婉小居问世,若这小婊子再将作词人迎为入幕之宾,显然会成就一段佳话,到时她的名气必定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说不定她宋婉婉之名还会跟这首词一起流传后世。
活了二十多年的曹大公子,此时此刻才对那句“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有深刻体会,利益当前,翻脸不认人呐。
然而更让他憋屈的是,以这小婊子的人脉底蕴,他还真不敢把她怎么样!
曹承运脸色阴沉至极,盯住李青石道:“本公子问你,这首词你从何人处抄来?”
小婊子有人撑腰惹不起,本公子就拿这江湖游侠出气!只要他说个名字出来,管他真假,也算当面打那小婊子的脸!
曹承运打定主意,他虽没那煊赫家世做倚仗,不敢干草菅人命的事,但等出了这绣春楼,给这游侠一顿狠辣教训还算易如反掌。
他不怕事后宋婉婉为这游侠小白脸出头,小婊子倚仗的无非是她那些有权有势的嫖客,难道还敢请他们出手不成?若叫那些权贵们知道她是为了个小白脸,能不吃醋?到时翻脸都说不定!
李青石有点头疼,他知道宋婉婉是好意,毕竟不了解他的处境,赶紧丢过去个隐晦眼神,示意她别再为自己出头,然后又忙着应付眼前这位明显被花魁娘子伤到自尊的小衙内。
这词是抄谁的?要不就说小时候村里来了个游方道士?
不妥,说不定他会当场翻脸,那要不就实话实说抄老刘的?还是不妥,似乎跟那游方道士的说法也没啥两样。
李青石看了看曹承运似笑非笑的阴沉脸孔,忽然咂摸出对方不会善罢甘休的心思,头更疼了,跟那冯毅良的冲突事件刚告一段落,还不知道是不是留了个乾坤境暗中跟踪的尾巴,今天就又惹到一个。
虽说眼前这位的家世跟那冯毅良比起来似乎要差上不少,可自己这个没跟脚靠山的外来户也惹不起啊,先不说有没有性命之忧,就算没有,被狗皮膏药一般黏上也是麻烦事。
想到冯毅良,李青石差点没忍住拍大腿,是真的蠢,这种一举好几得一石好几鸟的事之前怎么就没想到?
李青石干咳一声道:“这词是周宗儒写的。”
见他果然说出名字,曹承运对宋婉婉冷笑道:“宋娘子还有何话说?”
宋婉婉冰雪聪明,读懂了李青石的眼神,所以不再与曹承运针锋相对,又恢复叫人如沐春风的无害模样,娇柔笑道:“公子明察秋毫,是奴婢错了。”
曹承运被花魁娘子比翻书还快的脸谱转换弄得一愣,见她服软,心情终于好了些,转头对李青石道:“还算实诚,等下别急着走,本公子要与你亲近亲近。”
忽然发现身边小弟们脸色有些异样,皱眉道:“怎么?”
一个小弟嗫嚅道:“运哥儿方才没听清?他说……他说这词是周公子所作。”
曹承运愣了愣,紧接着身体开始发僵,脸色变得十分精彩。
他方才听的很清楚,只不过急着打小婊子的脸,所以才左耳进右耳出。
大厅里第四次落针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曹承运挤出一个僵硬笑脸,有些不利索说道:“兄台昨昨昨日在西城府衙?”
这声兄台叫的多了几分情真意切。
李青石道:“别提了,昨日大水冲了龙王庙,跟冯公子闹了些小误会。”
果然是他!
小纨绔们一个个脸色苍白,这位可是把冯公子打成猪头的狠人,怎么就这么巧叫自己给碰上了?这运气也忒差了吧!
可之前自己对他那般奚落嘲讽,他竟没揍人,这运气似乎又不算太差。
曹承运咽了口唾沫,下意识拉开距离,拱手作揖干笑道:“方才承运并非客套,等一会别急着走,承运诚心诚意想与兄台亲近,今晚在谪仙居设宴款待兄台。”
李青石大咧咧摆了摆手,张嘴就来:“不用麻烦了,我已经跟周宗儒约好,等一会还要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