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说话声还隔着一段距离，院里众人却都知道，此时再跑已来不及，登时一个个面无人色不知所措。</p>
黄小统压低声音道:“女人孩子都躲去屋里，其他人做好准备，事到如今也只好拼了，等打起来，女人带着孩子找机会跑。”</p>
众人手脚颤抖寻找趁手的武器，然而院里空空荡荡，只有些烧火的木柴，勉强提在手上充数。</p>
与其他人的慌乱不同，老妇人依旧面无表情，她人老体衰，从未离开过村子，村里却有人下过山，因此她也知道这些官兵的可怕，只是她从来没有怕过。</p>
她早已家徒四壁，只剩祖孙两人苟活世间，不怕人抢，若是叫人杀了，正好早些解脱，她不用再受苦遭罪，孙子也不用再跟着她受苦遭罪。</p>
所以黄小统拍门时，她才敢开门去看。</p>
只是毕竟还活着，还没变成行尸走肉，所以黄小统拿出碎银，老妇人心里也生出几分欢喜，有了这银子，就能给孙子换身棉衣，也就能吃两顿饱饭。</p>
就算还是活不下去，至少孙子到这世上来，也算享过福了。</p>
众人如临大敌，老妇人抱着自己的孙子，满脸木然。</p>
过了片刻，不远处忽然响起拍门声，一人叫道:“家里有人么？劳驾，能否借宿一晚。”</p>
黄小统一愣，这可不像是官兵，否则哪里会叫门？直接就破门而入了。</p>
他伸手去开院门，一个汉子拦住他小声道:“小心有诈。”</p>
黄小统道:“要真是官兵，他们还用使诈？”</p>
打开院门，伸头往外看了看，借着天边残余微光，已经看清不是官兵，倒像是些江湖人，人数着实不少，粗略看去，足有数百之众。</p>
那边听见动静，也朝他看来，为首一人走近几步，抱了抱拳道:“小兄弟，咱们能不能在你家借宿一晚？不白住。”</p>
黄小统道:“这我可做不了主，因为我也是借宿的。”</p>
那人一愣，来到院门前往里看了看，只见里面站着百十号流民，说道:“这么多人？看来我们要另找地方住了。”</p>
心里却在想，这些流民莫不是仗着人多，学那打家劫舍的山匪？既叫咱们撞见，便不能不管。</p>
见黄小统要关门，伸手拦住，说道:“这村里家家户户大门紧闭，恐怕叫不开，咱们能否先在这里歇上一歇？”</p>
黄小统又伸脖子往他身后看了一眼，说道:“就算主人同意，这院里也盛不下这么多人呐。”</p>
那人笑道:“无妨，能盛多少算多少，剩下的待在门外便是，等过上一会，其他乡亲自然也就知道咱们不是歹人，到时我们再另寻去处。”</p>
黄小统回头看向老妇人，老妇人道:“银子。”</p>
她怀里的孙子从没见过这么多人，好奇的瞪着眼打量，依旧带着些胆怯。</p>
那人一愣，心想这老妇未必是这家主人，说不定是跟这些流民一伙，否则一个乡野山民，怎么敢朝自己要银子？</p>
他摸出一块碎银丢给老妇，回头招呼一声，十余人进了院，剩下的人果然如他所言，停在院外。</p>
进院后寻了处地方坐下，从行李中掏出干粮自顾自吃起来。</p>
黄小统见状犹豫一下，说道:“你们还有多余的干粮么？我想买些。”</p>
他料想这老妇人家中没什么吃食，即便有也不够他们这么多人吃，所以出言询问。</p>
那人有些出乎意料，若这是些沦为山匪的流民，应该不至于饿肚子才是，莫非是第一次干这打家劫舍的买卖？</p>
抬头看去，只见不少人在看着他手中干粮吞咽口水。</p>
笑道:“相逢是缘，不过是些干粮，哪能收你们的银子？正好咱们还有不少，大伙分着吃罢。”</p>
朝身后道:“把各自手里的干粮拿出来给大伙分分。”</p>
他那些伙伴依言取出干粮分给一众流民。</p>
老妇人怀里的孙子吃着手指，显然馋急了，黄小统把手里干粮递给老妇，说道:“婆婆，你们也吃些。”</p>
老妇人接过，递到自己孙子嘴边。</p>
黄小统先前给了老妇人一块碎银，用来买吃食，老妇人并未提供吃食，他也没往回要。</p>
老妇人显然也没打算把碎银还回去，穷山恶水出刁民，有时候这话果然不假。</p>
为首那人看见黄小统这些举动，心想这些流民就算做了山匪，良心倒也尚未彻底泯灭，又递给黄小统些干粮，笑道:“小兄弟，你们这是打哪里来，要去哪里？”</p>
黄小统道:“待在家里吃不上饭，出来找条活路，也不知道要去哪里。”</p>
突然冲一人叫道:“疯子哥，你们先去村口望风，可别真来了官兵，一会我去找你们。”</p>
他吃一堑长一智，受了方才惊吓，自然要警觉些。</p>
一人应了一声，带着几人出了院门。</p>
为首那人心想我都忽略了这一点，这少年实在是个可造之材。</p>
黄小统看了他一眼，说道:“老伯是混江湖的好汉吧？你们又是打哪里来？要到哪去？”</p>
那人道:“实不相瞒，我叫白武纪，咱们是从景州鱼龙郡来，此行是要去投奔琼州，小兄弟既不知要去哪里，不如跟咱们一起？白某一路走来，见不少没了活路的百姓都想到琼州去。”</p>
这人正是白武纪，今日为抄近路才穿行山中，本已做好准备露宿山野，没想到山上竟有个小村，这时节天气已冷，有个遮风的地方自然比露宿强，于是便进村借宿。</p>
他们一路走来，做过许多这种劝说流民百姓投奔琼州的事，打仗当然是人越多越好，他们这么做，也是想为李青石的造反大业添砖加瓦。</p>
听他这么说，黄小统一愣，咧嘴笑道:“对不住，刚才咱说了瞎话，其实我们也是要到琼州去。”</p>
他相信白武纪的话，不是因为初出茅庐缺少经验，而是已经看清形势，对方不仅人多，而且个个神完气足，若真有歹意，他们绝不是对手，所以根本没必要说谎骗人。</p>
白武纪没想到他跟自己留了心眼，微微一怔。</p>
黄小统想起什么，眼前一亮，问道:“李大哥也是景州人，老伯是否与他是老相识？”</p>
问完又突然反应过来，若这些人与李大哥是老相识，早就去琼州相助了，怎会等到今日？</p>
白武纪道:“什么李大哥？”</p>
黄小统道:“就是琼州义军领袖李青石呀。”</p>
白武纪看他一眼，心想这小子心眼当真不少，竟又跟我故弄玄虚，语气这般熟络，倒真叫人怀疑他与李小仙师认识。</p>
他更觉这少年有趣，笑道:“还真被你猜中了，李小仙师对白某有救命之恩。”</p>
黄小统根本不信，心想江湖上最讲究义气两字，若李大哥真对你有救命之恩，那还不早就去琼州帮他了？没看出来，这人竟这么虚荣，跟李大哥攀关系往自己脸上贴金。</p>
白武纪带着些揶揄意味道:“你叫李小仙师李大哥，莫非也跟他是老相识？”</p>
黄小统道:“那是自然，李大哥救过我姐。”</p>
白武纪早料到他会顺杆往上爬，忍不住逗他道:“那等到了琼州，能否劳驾小兄弟在李小仙师面前帮咱们引见引见？”</p>
既然李大哥对你有救命之恩，还用得着我引见？看来是见我跟李大哥认识，不敢再扯谎了……黄小统道:“恐怕不行，我们这次去不能找李大哥，否则就成了走后门，他要是额外照顾我们，岂不给他添麻烦？我们是去帮他打仗的，可不是给他添麻烦做累赘去的。”</p>
白武纪见他说的真像那么回事，更觉好笑。</p>
正在这时，一人来到白武纪身边，低声道:“师父，有队官兵正往山上走。”</p>
黄小统叫人去望风时，白武纪也向自家弟子使了眼色。</p>
白武纪皱起眉头，问道:“多少人？”</p>
“不下五千。”</p>
白武纪吩咐道:“赶紧去通知这里的村民，带着他们一起避避。”</p>
那弟子犹豫道:“带上他们，说不定连咱们都走不了。”</p>
这时几个去望风的流民跌跌撞撞跑进院里，面如土色道:“快走快走，这回官兵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