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上的官员也在有条不紊的整顿,长公主软硬兼施,加上国师,丞相,老将军在背后的扶持,虽然磕磕绊绊,可还是都一一步入了正轨。
这一次忙碌,就忙碌到了冬天。
晶莹剔透的冰棱从房檐上挂下,绵绵的白雪从远方青山到燕赤城。飘飘雪花从天空落下,落到地上惊起一片无声无息的晴朗。
这一年,是瑞雪丰年。
城内流民被安置,即使过得不算有多好,可是希望也在渺茫中远航,有着无可比拟的温馨和自在。
长公主拆了皇宫……你没听错,她把皇宫那些占地方不说还金碧辉煌的憧憧阁楼都给拆了。
皇家有一大片养着各种珍惜动植物,在冬天也能舒适温暖的“珍奇庭”,长公主也拆了。连镶在墙壁上的夜明珠,床边沿烧铸的金线,庭院道路上五彩斑斓的鹅卵石她都抠了下来。
拆了之后,长公主马不停蹄联系西域的外商,把这些奇珍异宝都给卖了,换成了钱财和粮食。
她对别人抠门,慢慢的对自己也开始抠门,不穿华服了,改成了荆钗布裙。
平常十一道宴菜也被她改成了三道,为了省钱还每天邀请国师,丞相,老将军一起吃,于是四个人面色复杂的一起围坐在桌子旁夹着粗茶淡饭,吃得面如土色。
就连高一鹤眼神也带上了一丝无奈,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女皇在位的时候,女皇和长公主抠门程度不相上下。
不对,女皇更狠,身上的龙袍加身,仔细一看全是蹩脚的针脚,缝三年,补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还都是高一鹤给她补的,因为女皇对这个相当陌生,不会缝补。又怕丢人,不肯交给纺织局的织娘们来补,高一鹤就只好给她补衣服。
几十年下来,高一鹤练的一手好女红。
高一鹤也曾疑惑问她:“为何不去新做一件。”
女皇陛下敲他脑袋:“笨!你知不知道一件龙袍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用金丝银线做出来的,工艺程度还复杂到不能想象。”
“我有这钱,拿去买武器,买军粮,买外域商人手里的棉花和土豆不好吗?居然去做一件衣服,浪费!”
高一鹤摸着被打痛的头,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了……”
女皇又笑着摸他头:“你不懂我教你喽!谁让你是什么也不懂的小道士啊,我一点也放不下心。”
当时的高一鹤确实什么也不懂,是女皇手把手一点点教他的,不管是人情世故,在外的情绪姿态,处事方式,单纯的鹤鸟被她步步拉着走向陌生的人间。
高一鹤什么也不知道,女皇就对他说:“如果你还是不懂,就跟着我走。”
高一鹤真的跟着女皇的脚步走了一辈子,女皇陛下的身后永远站着一个国师大人。
如今女皇不在,高一鹤还在。
鹤鸟反而不知道该跟着谁的脚步走了,只好茫然的站在原地不动,看着身边的人来人往,不知道该跟着谁。
回忆到了往昔,高一鹤轻轻眨眼,把眼底的伤感收尽眼底。
他对着长公主道:“何必如此苛责自己?”
长公主自小锦衣玉食,也不太吃得惯,面无表情把碗里的粥一饮而尽。
“原本我没打算这么做。”长公主又皱着眉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菜,把味道粗糙的饭菜卡进了喉咙,“可是……前几日去看了流民……”
她低低咳嗽一声,被粗粝的饭菜卡的喉咙疼,声音嘶哑:“一个个的,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偏偏觉得自己还能吃口热饭就幸福的要命。”
她嘶声给自己饮了一口粗茶:“他们吃的在我看来是猪狗都不吃的东西,连现在桌上这些都远远比不上……我忍着恶心吃了一口,确实是热的,不过也就这个优点了。”
又苦又涩又糙又黏,一口下去长公主觉得自己的喉咙都要被粗糙的饭食卡出血。
国师大人把自己杯子里的清水递给了她,把她手里的粗茶换下:“粗吃确实难吃,可是他们之前连这些都吃不上,自然觉得幸福。”
长公主感觉有点不太对劲:“国师也吃过?”
旁边正怅然听着的老将军和丞相也疑惑的看了过去。
高一鹤还真吃过,因为他也当过流民。
那时候是他和女皇,包括厉鬼最狼狈的一段时候,燕赤尚未建立,也还很弱小的两人一鬼为了躲避朝廷的追杀,混进了流民之中,当了几个月乞丐。
厉鬼也想起了当时的往事:“哦,我想起来了,你每天恶心的吃不下饭的那段时间,女皇还气的抽你巴掌。”
高一鹤生性爱洁,纯洁无瑕的白羽从不肯染上脏污,当年还是个极其弱小的鹤妖,就像刚出生一样,可没有后来大妖的能力,相当于一个凡人。
当乞丐那几个月吃不下喝不下,瘦的形削骨立,最后生生饿昏过去,被女皇冷脸灌了好几碗粥,还发疯似的给了他一巴掌。
那时候女皇目光冷冽,声音含着冰寒冷霜:“想饿死自己直说,我他妈直接弄死你!”
那时候的高一鹤看着女皇眼底的隐忍和痛苦,什么也没说,第二天就忍着恶心乖乖吃饭了。
但是现在的高一鹤不能说,他对着长公主道:“之前为了体恤民情,去尝过。”
长公主了然点头:“不愧是国师。”
丞相也赞赏的点头,语气平静:“流民的处置目前只能如此,燕赤国库空虚,我快把自己底裤都卖了也没见听个响儿,什么都要钱,粮食更是短缺。”
老将军目光幽幽:“我两个儿子的宝刀都被我忽悠着拿去卖钱了,现在都不敢回家,怕他们对着我哭,一个个都四十多的武将了……真是渗人!”
高一鹤也摇头:“摘星楼也拆了,一根木头也没有剩下,现在只剩下了地基……”
四个穷鬼面面相觑,皆是哑口无言。
长公主头疼的不行:“你们……还有钱吗?比如私房钱什么的……别见外,都拿出来,救救急,以后我一定还!”
老武将抬头看天。
高一鹤默默闭眼。
丞相大人笑不出来了。
很好,看来是真的都没钱了……
长公主殿下太阳穴突突跳,感觉生活的重担马上要压垮了她。
厉鬼悄摸嚷嚷:“哎……高一鹤,你咋不攒个钱?我记得我和女皇都教过你出门在外钱财必不可少啊?”
高一鹤:“……”
他对俗物实在不感兴趣,大多数时候也有人给他付钱,自己何必去攒?
厉鬼啧啧:“你这不行啊……要不你想想你救过的人里有没有富绅豪强,或者超级有钱的傻货?肯定有吧,你救得人那么多。”
高一鹤蹙眉思索,用自己极好的记忆力勉强找出了一张脸。
“蛊师……”
厉鬼噎住了:“你说什么……蛊师?那个给你剧毒蛊虫的?他是富绅豪强还是有钱的傻货?”
高一鹤淡淡道:“第二个。”
厉鬼倒抽一口冷气。
好家伙!好家伙!
一个随手就能要人命的蛊师是高一鹤眼中的冤大头!
厉鬼可实在太好奇蛊师到底干了啥,居然留给了高一鹤这个印象。
国师大人一身冷清孤高,白衣风华绝代,对着桌上其他三个人道:“钱的事不用担心,我有办法。”
老武将:“……你怕不是要去出卖色相?”
丞相默默踢了他一脚。
出卖色相就出卖色相,怎么还说出来了?多让人尴尬!
长公主目露担忧:“国师大人,你……”
高一鹤额角有点痛:“不是去出卖色相。”
三人不信,但都默契不说。
长公主尴尬咳嗽两声,开始圆场:“如果有钱,能稍稍过个好年?”
应该能比现在稍微富裕一些,至少不用四个人围着桌上粗糙的三道菜,连下一次筷子都觉得是罪过。
幸好在场一个老人,三个瘦子,胃口都不是很大。
“如果过年,就能多做两个菜了。”丞相大人叹息一声。
高一鹤勾唇:“会的,我先离开几天,几天后钱会到手。”
所以果然是出卖色相吗?
三人目光复杂的看着他。
.
几日后。
树木丛生,层层叠叠,遮天蔽日的树挡住了阳光,只留下阴沉的灰光。
高一鹤漫步在这片深山老林中,白衣耀眼璀璨,在偶尔打下的阳光中行来,清傲的如同仙人下凡。
偶尔遮蔽的灌丛中,骤然出现一道如虎豹般犀利冰冷的眼神,可是在看清楚这个不请自来的人时,反而突然温和了下来。
高一鹤脚步一顿,侧头轻声问:“蛊师?”
没有回应,只有一片无声无息,冬日的丛林里死寂一片,长青的高树和灌丛也挥不开冬日的残酷,冰冷又无情的寒冰劝退了所有的生灵。
高一鹤继续:“我想见你。”
某处,出现了点犹豫不决的摩擦声。
高一鹤没有继续催,在原地安心等待。
果然,在犹豫过后,可能是警惕心掩盖不住内心对于青年的喜爱,脚步声轻轻的传来。
在良久的沉静过后,一双胳膊伸向了高一鹤的腰肢。
耳畔的声音清脆:“你来看我了,你是要答应我了吗?和我一辈子在一起好不好?”
丹田处的厉鬼嗷嗷大叫:“高一鹤!!原来你真来出卖色相了?!!”
高一鹤没让他碰到自己,拂开了对方的手臂,回头看他。
是一个漂亮到极点的青年,穿着少数部落艳丽且诡秘的衣服,嘴角带着愉悦的笑意,一双眼睛单纯的像是孩子。
高一鹤在心底冷冷道:“别乱说话,他心智不全。”
厉鬼噎了一下:“……傻子?”
高一鹤没搭理他,看着蛊师问:“我来找你有事。”
蛊师眼中闪过失落:“不是来和我一起生活的吗?”
高一鹤:“我不想被做成蛊人。”
蛊师难过的看了他一眼,虽然伤心又失落,可是还是好喜欢这个人,开口道:“哥哥,你来找我什么事?我想和你一起玩。”
高一鹤沉默一瞬,感觉自己说不出口。
蛊师干净单纯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明明是漂亮到极点的脸,整个人又带着兽类的野性和纯澈。
“我……我来,借钱。”高一鹤艰难开口。
蛊师眼底一片迷茫。
“什么是钱?”
厉鬼:“还真是个傻子啊,连钱都不知道。”
高一鹤尽力忽悠这个“孩子”,勉强淡定道:“金色的,银色的石头,还有容易碎的,好看的白色石头。”
是金块,银块,玉石。
“你不想要的制蛊的草,也可以给我。”
草是人参,灵芝,乌木……
厉鬼:“……你捡破烂儿来了?”
高一鹤眼底闪过怒气,指尖碰上了丹田,用妖气狠狠抽了他一鞭子。
厉鬼瞬间安静如鸡。
蛊师明了的点头,拉着他的衣袖道:“我有很多,哥哥你跟我来。”
高一鹤和他穿梭在深林之中,蛊师坚韧的身体在深林跃起又跳下,如果高一鹤不是妖,还真不能跟上这个如同野兽一样的青年。
蛊师把高一鹤带到了一个洞穴,
他在一堆兽皮袋子里掏了掏,然后掏出一个大包裹。
手一扬,兽皮袋子打开,掉出了一地的金银珠宝,亮灿灿的辉光都照亮了原本阴暗的洞穴。
厉鬼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次不算完,蛊师继续掏,继续扬,兽皮袋子一个接一个,都是外面难寻的珍宝。不一会儿,这些难寻的珍宝铺了整整一地。
他走上了木架,木架上面皆是极其稀有且珍贵的名药材,有的他做成了药,也有的做成了毒,还有晒成了干。
蛊师丝毫没有心疼,不把这些价值千金的东西当回事,拿着一个盒子直接塞进去装,装了整整三大盒。
他皱眉环顾,还是觉得太少,配不上他的哥哥。
蛊师苦恼的想了一会儿,这才眼睛一亮,兴奋道:“还有……我想起来了,我嫌弃他们占地方,都扔到了一个树洞里,那里面有很多!”
“哥哥你等等我!”
高一鹤和厉鬼默默注视他远去的背影。
连厉鬼都有点愧疚了:“高一鹤,咱就非要赚这个昧心钱吗?骗这孩子总感觉良心不安。”
高一鹤沉默几秒,随后道:“我以后会还的。”
厉鬼忧愁:“还得起吗?”
高一鹤:“……”
一人一鬼在原地等待,果然看到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闯了进来,手上提着好几个大兽皮袋子。
蛊师把它们铺满,对高一鹤笑得天真无邪,眼中满是依赖:“你喜欢吗?”
厉鬼叹气偏头,不想看这一幕了,感觉自己的心口疼,良心痛。
高一鹤:“喜欢。”
蛊师红脸:“那……你能亲我一下吗?”
高一鹤:“不能。”
蛊师红了眼眶:“抱抱呢?”
高一鹤:“不能。”
厉鬼默默把自己抱成了一团,骗了人家全部家当,然后一个抱抱都抠门的不给,全凭一张嘴,几句话,高一鹤真牛逼。
高一鹤看着厉鬼,有点无语:“……你别误会,他是喜欢我……但不是夫妻之间的。”
厉鬼鄙夷:“那是什么?仗着人家孩子爱你,骗人家的家产,高一鹤我看错你了。”
高一鹤:“他想把我做成半死半活的蛊人。”
这种喜欢是很单纯的,一个人类对一只猫狗的喜欢罢了。
蛊师生性单纯,野性难驯,没有受过教化,看人一个不爽就要拿蛊虫啃食对方的脑子。
就像披着人皮的虎豹,看似懒洋无害,其实极其危险,对于生死还没有多少敬畏之心。
他喜欢高一鹤,所以愿意把所有的东西双手奉上,可是如果高一鹤同意留下来,蛊师也会笑着把他做成蛊人,用来当做培育蛊虫的容器。
厉鬼心里一寒:“你是怎么和他扯上关系的?”
高一鹤:“他碰瓷,我救了。”
厉鬼:“……”
这边的蛊师因为高一鹤的又一次拒绝而伤心,可是很快就又不伤心了,对青年笑得羞涩:“真的不能留下来吗?陪着我好不好?”
高一鹤:“下次再来看你。”
蛊师歪头看他。
白衣青年眉头微蹙,突然闪身躲过,随后衣袖一挥,一只畸形扭曲的黑色蛊虫出现在空中,被青年挥落在地。
厉鬼瞬间怒了:“这逼想害你!!”
蛊师失望极了:“躲过去了……”
高一鹤淡淡道:“你想让它吃掉我的脑髓?”
蛊师用手指卷了卷自己的长发,眼神黯淡,口吻委委屈屈:“嗯……吃了你,你就能留下来陪我了。”
只不过留下来的只是一具死了的躯壳,不会腐烂,不会抗拒,只能随着主人的命令而动。
蛊师知道今天是留不下高一鹤了,叹了口气,赌气似的转身:“拿着走吧!你离开这里!我不生气哦……”
就好像在明晃晃的说:快来哄我!
厉鬼脸色冷得可怕:“高一鹤,赶紧离开这里,这家伙喜怒无常,以后都别来了。”
高一鹤:“不还钱?”
厉鬼:“还他娘!离远点!”
高一鹤伸手,妖气肆意卷起,把地上的,桌子上的收得一干二净后转身就跑。
蛊师动了动耳朵,回身看去,就看到空荡荡一片的洞穴,青年消失的彻底。
他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他哭着:“呜……哥哥坏……”
远处的丛林。
厉鬼紧急催促:“赶紧的,跑快点,别让这小疯子追上了。”
高一鹤穿梭在密麻的树林中,白色翩然而过的身影看着飘逸如仙。
他道:“无事。”
厉鬼往后看,没发现什么不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我的娘啊,这个危险人物你也要来招惹,我都没发现他什么时候动的手。”
高一鹤:“我是鸟类,对于蛊虫敏感。”
厉鬼:“你要不是鸟妖,这会儿都被蛊虫吃干了脑髓。”
高一鹤看向燕赤城的方向。
“不管如何,借到钱了。”
厉鬼:“这次应急应该能稍稍填补燕赤的空缺,你是不是也该随军出征了?”
“嗯。”
“别死在战场上了……现在可不比以前,火药用的那么猛,连妖也容易危险。”
高一鹤脚下轻点,飞到了高高的树梢上。
“我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