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只苍蝇,不对,是一只蜜蜂,在开着空调的办公室里回旋,嗡嗡声吸引了五条悟全部的注意力。
“悟,你在听我说吗?”
“啊?”
夜蛾正道扶额,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又说了一遍,但传进五条悟的耳朵里,还是嗡嗡声。
那只蜜蜂,开始撞玻璃了。
在他的视线里,蜜蜂一路在碰壁,从窗户正中,磕碰到了边缘。
没用的哦。他在心里说,门窗都关紧了。
“总之就是这样。”
“啊?”他木讷的回应夜蛾正道。
硬汉校长似乎在忍受着双重的打击,用拇指用力搓揉了一下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我说——”
“你等等。”五条悟叫停校长,走到窗边,在对方错愕的神情下,将整个窗户整个卸了下来。
蜜蜂终于摇摇晃晃的飞走了。
五条悟站在窗边,扭头对夜蛾正道说,“你再说一遍。”
“不要让我说那么多遍啊。杰打伤了村民后,就下落不明了。”
“我有听到啊,所以我才回回答【啊?】。”
并不是,准确的说,他只有第一遍听到了,剩下的,都在听蜜蜂说话。
“……杰的老家已经空无一人。”接下来的话让夜蛾正道觉得亲口说出,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但有义务让自己另一名学生知道。
“根据屋内的血迹和部分头发组织判断,双亲已经惨遭他的毒手。”
五条悟感觉自己在听什么天方夜谭。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他听见自己在大吼,身体反馈出了更强烈的震惊与激动。
“悟……”夜蛾正道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他捂着自己的头,低声说,“我也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夜蛾正道不知道,他真的不清楚。
人到中年,他发现自己不清楚的事太多了。
他不清楚妻子为什么每天都生不完的气要来找他发;他不清楚为什么她就是不理解自己有比工作更要紧的事要忙(咒骸研究)。
他就像不清楚自己的学生怎么会那么突然的犯下如此惊天的大错一般,不清楚,妻子为什么离婚了之后突然开心的笑了。
夜蛾正道明明是老师,是丈夫,他却不清楚学生和妻子都怎么了?
五条悟明明是同期,是挚友,他却也不清楚夏油杰怎么了?
咒高这一方,唯一有机会先了解的人,是她。
(二)
试着靠自己,家入硝子出来了。
但是代价很惨,至少要回去才得开始面对。
特意换上跑鞋,她跑到了曾经他们常去的商场。
吸烟区放眼望去全是满脸凄苦的烟民,她不确定自己应不应该加入。
时间有限,她叼着烟在一颗树下踌躇着要不要转移到下一个地点。
然而,她今天运气不错。
“需要火吗?”
是贯穿她三年的声音。
“嗨。”
他站在她身后冲她招手。
入了十月,天气就开始渐冷。
夏油杰穿着黑色过大的长袖,黑色的裤子,以及一双快要和全身色系融为一体的黑色跑鞋。
好像没那么瘦了。她在心里点评。
“这不是犯罪者吗?”
“好巧。”他说。
“才不是,我是专门来碰碰运气的。”她低头借了他手中打火机的火。
“好巧。”夏油杰莫名又说了一遍,但硝子没理会,而是迫不及待的问出了需要得到解释的问题。
“姑且还是问一下,你该不会是被冤枉的吧?”
夏油杰双手插兜,“算,但也不算。”
她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姑且再确认一下,为什么要这么做?”
夏油杰露出了一个她久违的轻松的笑,“因为这是我的选择,我想打造一个对于术师更平等的世界。”
她觉得他简直就是疯了。
“哈哈,不理解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决定拿起手机,让五条过来。
“你理解的。”夏油杰很认真的在说。
她拿着手机的手顿了顿。
“硝子,你的处境,你最该明白我在说什么。”
家入硝子感到有一种愠怒,前所未有,那是隐匿在温和懒散之下,她最真诚的怒火。
明白她的处境,但却从来不在乎,而是只顾着自己先走出去了?
“你有当我是朋友吗?”她终于问出来了。
“你们,有当我是朋友吗?”
为什么近在眼前,我的困境,你们没有一个人看到,没有一个人伸出援手呢?
电话接通了。
“喂,五条,夏油在这里。——对,新宿。我不要,你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你自己面对吧。”
电话挂断时,夏油杰已经不见了,但是她的手中被强塞了一张写着某人电话号码的纸条。
此刻的家入硝子还不知道,属于她的,救援的安全绳,已经被她握在手里了。
(三)
人车杂沓里,五条悟时隔五个月终于看到了夏油杰。
四个月,是案发后的一个月,以及他忙碌得脚不沾地的三个月全霓虹到处飞。
夏油杰的气色很好。这让他感到不爽。
“给我说明清楚。杰。”五条悟瞪大了那双漂亮眼睛,几乎在怒吼。
身边人为之侧目,但又默默避开。
因为他们之间的氛围,实在是太剑拔弩张。
“你有从夜蛾老师那里听说了吧?硝子应该和你说了不少。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那就是事实。”
“所以你准备杀光全部非术士吗?就连你自己的父母也杀?”他自己说出来,都觉得荒谬。
夏油杰偏头,低低的说,“你不会懂的。”
他不懂?五条悟气的感觉声音都在发抖,“平等就是不断没意义的杀人吗?这就是你的大义吗?”
他的话似乎踩到了夏油杰的痛脚,对方居然有些激动。
“你搞清楚!为了营造的平等,不断没有意义的去杀人的,不是我!”
“那你说啊,是谁?”
夏油杰突然沉默了,他意味深长的看着五条悟,那个目光让五条悟难受。
“有一天你会【看到】的。”
他听不懂,夏油杰在说什么。有一种输了的感觉,但他抓不住这份感觉的源头。
所以有点莫名其妙。
他只好说,“你不会成功。这种事你怎么可能办得到。”
“你还真是傲慢啊。”
人潮汹涌,夏油杰站在人群里,用批判又和善的奇怪眼神,看着他。
他听到他说,“悟。不管是我,还是你,我们都办不到。”
“你是公认的最强,眼睛让你成为了最强。可是最强真的只局限于术式和咒力吗?我曾经铆足了劲,想要和你平起平坐,因为从前你说,【我们是最强的】。”
“就像一句魔咒。我甚至觉得不公平。因为天生的六眼,让你生来就能【看到】。但现在,我也能【看到】了,而且,那是你看不到。”
“你到底在说什么?”
五条悟根本不清楚,【看到】,看的是什么?
“我已经决定了我的生活方式了。接下来,我要努力去做自己能办得到的事。”
这一刻五条悟真的动杀心了,任性的,胡闹的,杀心。
可是,他的耳朵里,穿来蜜蜂嗡嗡的声音。
像在办公室里,那只不断碰壁的蜜蜂,发出的声音。
“你想杀就杀吧,那也是有意义的。”
夏油杰转身走了。
五条悟屈起了手指,【芘】,就在指尖。
好友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看不见。
直到滚滚红尘,他都没办法再洞察他身影的那一刻,他放下了手。
嗡嗡声骤然停止。
他们,都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