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我知道世界上有远比谎言更加残忍的事情,它们时而是血腥暴力,时而是让人悲伤的肝肠寸断的分离。
而谎言就像牛身上最不起眼,却也是数量最多的毛。每天都能见缝插针的显现在你的生活里。
可是,就算它千篇一律,就算它九牛一毛,我仍然会因受骗而生气。
“小姐,你的枕头那天只是拿去洗了,它从来没有离开过你的床。”
在卧室的床铺下我发现了失踪已久的枕头。
“它当然只有一个。仅有一个。”
我抱着枕头对照着床上的那个,它们见鬼的一模一样。
女仆长一周前说的话,在此刻不攻自破。
我把枕头举在半空,上下检查它的情况。粉色的枕面沾染了灰尘,看起来灰扑扑的,好像还透着一股霉味。
如果只是遗失了一周,它不可能是这副面貌。为了以防万一,我又把它翻了个面检查了一下枕套,没有任何意外,我在背面发现了针线绣着的名字。
它毋庸置疑是属于我的。
为什么女仆会撒谎?
这个问题钻进了我的脑子里,随即我又有了一个更大的疑惑将它遮盖。
猫着腰我钻进了床底。这张床很大,原因买给我的时候我显然不在场,不然我肯定要告诉她,这张床有点偷工减料。
床底空间很小,造床的师傅将几块厚度不一的废料拼拼凑凑,以至于能容人的空间远没有床面那么大。
没有照明设备,我在床底的抹黑行动一路磕磕撞撞。
大概在一个手臂的距离下,我最先感受到的是柔软,棉花玩偶蓬松柔软的身体大大缩减了黑暗所带来的不适。
接着,我摸进了一块柔软私密的空间。它和刚刚挤进来的空间不一样,虽然霉味仍在,但我本能感受到了一种安心。
狭窄的,私密的,被娃娃守护着的空间,就是我发现枕头的地方。
我试着把枕头摆正,躺进去。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让我困得睁不开眼。
会是谁曾躺在这里,小偷吗?那他一定睡得很安逸。
门外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更远的地方钟声响起。
饭点即将降临,我不能再安逸的待在某个人的床位了。
猫着腰准备换一个方向爬出去,但是指尖碰到东西让我猛的恍神。
那是一本书。一本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被藏起来的书。
《西方哲学史讲义》,光听名字我就没有翻开的欲望。可我还是翻开了,因为折角,书签,都在指引我打开那一页。
第293页,第35行,被我用钢笔重重的划线记录。
【哲学意在自我,宗教意在超越。】
(“五”)
书里会重复出现同一个句子,这很正常。我不该太小题大做,但我还是没忍住趁着夜色溜进书房。
要是书架没有被原因砸坏,那么《基督教要义》该被放在第四排第五本。
我的记性可真是好的惊人。
然而书架被砸坏,女仆们把书随意的垒在一旁,像是在比谁堆的更高一样,书房出现了很多高塔。
想要在里面找到一本特定的书其实很难,但假如它正好被人捧在手心呢。
“拜托你千万别喊人,我不是小偷。”
里奥抱着书躲在某座书塔后面,手电筒微弱的光照得他白的发亮。
“别慌。”我说,“我只想要你手中的书。”
他古怪的看了我一眼,低声嘟囔,“我真的没有在看什么不良的小说。”
我伸手接过了他递来的书,翻到了记忆里的第13页。最后的一句根本就不是我所记得的那句话。
“你在找什么?”里奥问我。
“一句话。”我翻书翻得极快,企图找出记忆混淆的铁证。
“什么话?”他走过来,“我说不定能告诉你。毕竟,这本书是我导师写的。”
我翻页的手顿了顿,思索半秒,我和他说了那句话。
“不可能。”少年的反馈很大,“基督徒从不爱在赞扬信仰的书里谈哲学。一定是你记错了。”
我也想反驳,说不可能。因为我的记忆好得离谱,只要我想,我甚至能分毫不差的想起几年前的事情。
可少年的反应太剧烈,像是怕我不信,他举了很多例子;什么老师只会在饭饱酒足后才浅谈哲学,还有什么老师和哲学系的教授打架打输了的糗事。
他让我开始怀疑起了我的记忆。
【你要记起来啊……】
那个女仆的话又开始在脑内循环不止。
(“六”)
“你说新来的那个家庭教师吗?没有很奇怪吧,不过确实头发有点白。”
抱着枕头停在了洗衣房门口的我忍不住庆幸,还好今天下床太急没穿拖鞋,不然她们一定会被那哒哒的脚步声吓跑。
“反正我不喜欢他。看起来又呆又怪。我住在挪威的祖母以前常说,只有挪威的妖精才会长出那样的发色。”
水声忽然响起,不过一点都不影响洗衣房里肆意畅聊的两位女仆。
“你在害怕吗?”调笑的语气带着戏谑,“才不是吧。我看你是比较想念上一任才会那么说。”
“你别乱说!”
那个或许有着挪威血脉的女仆提高了音量,她的声音听起来高亢尖锐,还带着显而易见的害怕。
“你那么激动干嘛?我也就说说而已。”
“这可不是能随意开玩笑的问题!”
我猜那个女仆一定拿着木盆,因为我听到木头相互磕碰的声音。
“伊琳,我不懂你为什么那么紧张?”
洗衣房瞬间安静下来,漱漱的水声让人心慌。
“你忘记了他的下场了吗?”
不就是被原因五花大绑的扔了出去吗?我在心里回答。
“他可是被活生生的打死了。”
我感到呼吸一紧,身体的血液似乎在慢慢凝结,但这还没有完,那个女仆像是被死亡吓到了,接着说,
“那天你在房间,所以你没看到。但是我看到了,希尔达你根本不敢想象我都看到了什么。那群守卫简直就是刽子手,而下达这个命令的原——”
女仆没说完,她大概是被捂住了嘴。而那个叫希尔达的少女,似乎一边捂着她的嘴,一边颤抖着声线说,“不,不要说了。你会害了我们的。我们都不要说了。”
洗衣房回归了沉寂,漱漱水声成了唯一的旋律。
我抱着枕头光着脚离开,心里唯一能想到的庇护所,不是原因的身边,也不是房间里的大床,而是那个狭窄逼仄却给我无限安全感的床底。
很好,实在太好了,疑问一下解决了三个。可我却没有一点,谜题被解开的喜悦。
如果这点小谎言们只是开胃菜的话,那么,真正等待我的大谎言,又会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