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沈立恒之前早已想过最坏的结果。
比如将黎儿囚禁于盛京刑狱,或者龙渊直接派人将她暗杀之种种。
既然对面之人已作出承诺,虽委屈了黎儿,但总算还有一定的人身自由。
而且他从姬冥修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维护之意,那么黎儿以后到了盛京,暂时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
虽然万分不舍和难过,但这也是目前为止双方所能达成的最优解。
沈立恒看着面前这位英姿勃发又有着运筹帷幄之能的年轻人,心有戚戚之余,却又不得不为黎儿的未来之路充满隐隐的担忧。
他不由微微轻叹,还真是造化弄人啊...
他与黎儿如今已是敌对的立场,想那么多又有何意义,姑且走一步算一步,总不过西凉犹在,他们父女俩也都还活着。
想到这里,他缓缓呼出一口气,面色郑重道:“好,本王答应,但本王也有一个条件。”
“哦?说来听听。”
姬冥修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热茶,望向神色肃穆的沈立恒。
“本王希望,王爷可以力保小儿性命无虞。”
西凉特产的梅花茶,独属于她身上的气息。
他一向不是在意这些的人,却也不得不承认,在与她的相处中他总会有意无意地记起或忽视掉这些,这让他有些许舒适的同时,却也有着摆脱不了的丝丝烦闷。
指尖抚触着茶盏上的梅花,鲜艳夺目,就像她开怀微笑时的眉眼。
“西凉王这个要求,本王允了。不过,本王也希望西凉王能够御下有方,切莫再出现之前的虎贲营之事。”
“请王爷放心。从今往后,本王定会严于律下,整顿好西凉诸事。”
“沈黎砚的未来之事既已谈妥,那就再来说说她的现在之事。”
“王爷指的是?”
“西凉王说她身体有恙,不知她人在何处?”
沈立恒定了下心神,面上难掩忧色。
“实不相瞒,小儿她幼时中过一种莲毒,幸好服用了神医的奇药才算压制住了毒性。
这些年经过药物调养,她也算安然无事。然而昨日不知为何突然发作,本王已命人护送她去沁幽谷治疗。”
他看了眼神色微异的姬冥修,有些滞涩道:“小儿这病可能需要在谷内疗养些时日,不知王爷能否宽限些时日?”
“本王并非不近人情之人。”
沈立恒紧张的神情顿时舒展开来,“多谢王爷成全。”
姬冥修来得正巧,他本想趁此机会问下有关玉佩之事。
却不料他早已率先开口,“西凉王不必急着道谢。本王此次前来,其实还有一事相问。”
沈立恒放下的心又猛然提了起来,却也不得不回道:“王爷但说无妨。”
“十五年前,也就是龙渊皇宫发生宫变那年,定北将军秦伏渊的夫人伏鸢带着三岁的幼女离开龙渊,自此杳无音讯。
不过,据本王近来所知,她们当时去了归砚城。”
姬冥修眼神灼然,定定看向沈立恒,“不知西凉王可知晓当年之事?”
沈立恒心下怔忪,深知对方必定已知道了些什么才会如此一问,心下虽万般不愿,却也不得不如实以告。
“哎,十五年前的深秋,本王的亡妻薛素回家省亲时,在街道上意外遇到落难的秦夫人。
刚开始二人都不知道彼此的身份,但随着相处时日的增多,亡妻却得知秦夫人之所以逃到归砚城,竟是为了寻求西凉丞相,也就是自己父亲薛正的庇护。”
“此次相遇虽然巧合,细说起来却也渊源颇深。三十三年前女皇新政改革时,前来参会的东岳太傅伏寿被安排在丞相薛正的府邸。
本以为只是一次礼尚往来的主宾之谊,不成想二人居然脾性相投,甚至有些相见恨晚的缘分,于是半月不到,他们二人便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以至于薛正在伏寿归国之际更是将自己的贴身信物作为临别赠礼送与了伏寿。”
姬冥修静静听着,他七岁那年隐约记得父皇与他聊起过这段往事,但因着年岁尚小,记忆早已变得模糊。
沈立恒看着他静默聆听,不再像先前那般盛气逼人,紧张的心也慢慢松懈了下来。
“至于信物为何到了秦夫人手中,想来是伏寿转赠。
毕竟是养了十五年的女儿,即便被移出族谱断了父女情分,他也希望她在外能够安然无虞,也许这就是为人父母的责之深爱之切吧!”
虽然在说着别人的故事,但沈立恒眸中却渐现几不可察的伤感之色。
“然而命运就是这般捉弄人。虽有亡妻和丞相府竭力救治与调养,秦夫人还是不到三年便...过世了。”
沈立恒说到这里,语声竟有些克制不住的轻颤,却又不得不竭力隐忍压制着。
姬冥修见沈立恒心情沉重,似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他眼神中的悲伤不似作假,倒让他有些微微的意外。
“秦夫人过世之后,她的女儿又去了何处,难道没有继续留在归砚城?”
“这...”
“十二年前她被带有西凉皇室徽记的马车接走,本王不信你不知。”
无形的威压席卷而来,令沈立恒微诧,不曾想姬冥修会查得这般详尽。
还真是应了那句: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见他认真又专注的神情,沈立恒有那么一刻竟想抛弃成见将一切真相都告知于他,但理智却让他保留着清醒,现在并不是冲动的时候。
在他凝神之际,只听对面之人继续道:“而且本王很想知道,本应出现在秦夫人女儿身上的那枚玉佩,为何会出现在沈黎砚的身上?难不成...”
沈立恒听着,心跳到了嗓子眼,“绝不是王爷想的那样。是秦夫人临终之际将玉佩交由本王的亡妻保管,待到她的女儿十八岁时再行归还。”
“至于那枚玉佩为何会到了小儿手中,小儿此次回来其实也与本王说起过此事,就是年少不懂事偷拿出去把玩而已。”
“哦,是么?”姬冥修显然不信,一个临终之人留下的信物,不可能不被尽心保管,而又怎会轻易落入他人之手。
“事实就是如此。虽然小儿有错在先,但她也因此得了教训,还望王爷能够不计前嫌,将玉佩物归原主。”
“哼,将其还给西凉王,还是沈黎砚?”姬冥修不屑轻嘲:
“且不说定北将军秦伏渊于整个龙渊皇室有恩,本王有责任照顾他的独女。再者,西凉王可能还不曾知晓,本王其实与她早有婚约,那枚玉佩理应由本王亲自保管。”
“王爷,这恐怕有些不妥。秦夫人当年既然没有告知本王此事,那就是根本没想过让她的女儿将来以后再回龙渊,王爷又何必执着于此呢?”
“那就不关西凉王的事了。玉佩在本王这里,沈黎砚如果还想继续拿着‘把玩’,那就让她来找本王,本王倒不介意再与她切磋一二。”
“王爷这...”沈立恒的怒意溢于言表,却又不能因此与其翻脸,只能强忍着压下。
“西凉王不必急着动怒。如果秦夫人的女儿不愿意留在龙渊,本王自然会尊重她的意愿,将玉佩交还于她。
不过本王现在只想知道,她如今人在何方?”
“她自小体弱,本王便将她托付给了薛神医代为照料。”
“那她何时回归砚城?”
“这个本王不知。她一直跟随薛神医游荡江湖,行踪不定,已有将近十年没回西凉了。”
姬冥修对沈立恒的话半信半疑,知道他依然有所保留。
不过今日问到的信息已然够多,故而也没再为难,“西凉王总该有她的画像吧?”
虽然一个人的样貌在十年后会变化很大,但有总比没有强,最起码对他找人有所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