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时候,经过一夜的酝酿。
官家在朝堂上大发雷霆,一怒之下将原礼部尚书、礼部侍郎,全部削职为民的事情已经传遍了临安的官场。
不仅仅是官场,就是不少消息灵通的百姓也知道了这件事,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百姓都得知了此事。
此事一出,自然是引发了惊涛骇浪。
官员们对于官家坚决要杀犯事之文官,那可真是恨得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奈何宰相、执政官们不带头,有资格上朝的官员都捏着鼻子认了。
没资格上朝的那些官员,那就更是人微言轻,即使心有怨怼那也是如之奈何。
……
西湖边的一处庄园中。
已经致仕了的吴柔胜,他的身体已经较之致仕前圆润了一圈,此时有气无力的躺在一张躺椅上。
初夏的阳光照射在躺椅之上,似乎这样才能带给他一丝温暖。
致仕之后,吴柔胜本来就准备回宁国府(安徽宣城市)老家,只是他的身体开始恶化了,只能每天在西湖边的这个园子里养病。
即使吴柔胜致仕了,安排给他府医依然没有收回,每天有御医上门诊治,即便是如此依然拦不住消渴症的恶化。
吴柔胜有四个儿子,吴源、吴泳没有什么读书的天分,在宁国府老家耕读。
吴渊、吴潜已经考上进士,在秘书省里供职。
他们俩也没有因为自己老爹,一步登天成为知枢密院事,而因此得意洋洋,反而更加的低调了,甚至于不少秘书省的人都不知道他们是西府相公之子。
吴柔胜看着自己最为得意的两个儿子,轻言细语的道:“渊儿、潜儿,昨日常平朝之事你们都听说了吧?”
吴渊和吴潜点点头,还是由哥哥吴渊回答:“爹爹,昨日放衙之前,儿子与阿潜就已经听说了,只是并不太清楚其中的详情。”
吴柔胜道:“昨日常平朝之时,程珌弹劾范克家,说范克家将前凤州知州许国、同知林煜,还有若干知县等二十六人,用囚车押解回临安有失文臣体面……”
吴柔胜说话很慢,时不时的还要喝口水,花了足足一刻钟,才把昨日常平朝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吴渊和吴潜昨日虽然也听说了此事,不过也只是听说了结果,具体发生了并不太清楚。
他们此刻听了父亲的叙述之后,这才知道昨日在朝堂之上,居然发生过这般重磅事件。
吴柔胜说完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后,开始问道:“渊儿,潜儿,官家自登基半年有余,从未有过如此暴怒,更不要说一口气将九位官员削职为民,你们说说看官家这般到底所为何事?”
两兄弟知道这是父亲在考验他们,就开动脑筋开始思考。
吴渊先回答道:“爹爹,我虽然未曾见过官家几面,可从她平日里的所作所为来看,她是一个关爱百姓、嫉恶如仇之君。许国、林煜等人犯下如此大案,官家心中必然不虞,再加上此时程珌等人还弹劾范克家保下这些犯官,这才让官家情绪失控。”
吴潜皱眉想了想,接着哥哥的话继续往下说:“官家虽是女子,可从她的行事来看,却绝不会这般轻易的情绪失控,除非是想通过这次暴怒得到些什么……”
吴潜沉吟了片刻,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不由得骇然变色:“难不成,官家是想通过这件事……”
吴渊此时也反应了过来,他也很快就想到了答案,几乎与弟弟一起说出了口:“取消士大夫免死的特权!”
吴柔胜看到兄弟俩都猜出了结果,满意的点着头道:“你们所想的,基本与我所想一致,否则官家怎么的会如此大大发雷霆,更是不惜将刘榘、程珌等九人削职为民。”
吴渊长长吐出一口气,不敢置信的说道:“这一切都是官家策划的吗?真的是不敢相信。”
吴潜道:“刚才爹爹所说,几位相公、魏御史、真学士、枢密院的贾相公等人,全程都在沉默其中,是不是他们也参与策划了?”
“绝无可能!”
吴柔胜摇着头,颤颤巍巍的抱着水杯喝了一口水后,看向自己的两个儿子问道:“渊儿、潜儿,你们如今也是朝廷的官员了,官家不顾历代大宋皇帝与臣子共治天下的约定,也要斩杀犯事之文臣,你们自己心中会怎么想?”
听到老父亲这么问,吴渊和吴潜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原由。
即使官家的那几位师傅是当世名臣,虽然大致明白大宋如今的症结,可是作为既得利益者,也是绝对不可能提出有损自己利益的方案,否则他们就会如同王安石那般人憎狗嫌。
吴潜不由得赞叹道:“官家真是好大的气魄!”
“当今官家虽是女子,可这般胸襟、气魄,实乃一位不世出的雄主,你们兄弟俩如今在朝为官,切切不可任性胡为,否则以官家的性子,说要斩你就绝不可能放过一条活路。”
“今时不同往日,斩杀许国、林煜等人的口子一开,就再也不可能弥合了,以后但凡有文臣贪赃枉法,够得上砍头的官家绝不会贬官、流放。”
这也是吴柔胜拖着病体,也要找来自己两个儿子来的原因:他要给儿子们上最后一课。
吴柔胜语重心长的道:“渊儿、潜儿,我知道你们与姜白石交好,这就是你们与旁人的最大优势。官家是一个极为尊师重道之君,姜白石是官家的开蒙之师,很受官家的尊敬。”
“你们与姜白石交好,就已经是简在帝心了,只要干好你们的分内之事别胡作非为,日后你们必定能有一番作为。”
吴渊和吴潜忙道:“儿子谨记父亲教导。”
吴柔胜感觉很是疲惫,缓缓的闭上眼睛,轻声道:“还记得我小时候教过你们的,那首邹道乡的诗作,给我念上一念。”
吴渊和吴潜开始念道:
忠孝非两心,事君如事父。
事君贵以人,事父孰为愈。
真贤绝骅骝,骨相未易取。
愿子继法真,毋令老江浦。
两兄弟念完诗之后,见到父亲已经闭上了眼睛,胸膛已经没有了起伏,安静得仿佛只是睡了过去。
吴渊颤颤巍巍的测试了父亲的呼吸,他的父亲已经停止了呼吸,不由得悲痛欲绝的叫了一声:“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