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宁门外待漏院不远,与六部桥隔岸相望的地方,就是大宋六部的办公地点了。
吏部公房中,朱着与王塈二人身穿常服相对而坐,品尝着刚调制出来的茶百戏。
因为官家对散茶的推崇,往日的龙凤茶团除了供太上皇,以及部分有功之臣外,其他人已经很难拿到高品质的茶团,让士大夫们斗茶、分茶的乐趣少了许多。
“寿山兄,官家提升武人地位之心已定,我们的劝谏全然无用,再过一些时日等官家下诏,只怕到时候大势去矣。”
王塈脸上表情肃穆,语气中带着些许焦虑不安。
“雨眉稍安勿躁,朝堂大半文官都站在我们一起,而且天下的文人士子,也不愿意看到粗鄙的武人与他们平起平坐。”
“即使官家如何想要改革,天下大势也会逼着她,不得不重新当一个‘明君’。”
朱着说完轻轻的品了一口茶汤,从握着茶杯的手部肌肉紧绷看得出来,他的内心也并不是那么平静。
王塈皱眉道:“寿山兄,我们休要低估官家的决心,她虽然是一个女子,却是一往无前、愈挫愈勇的性子,这十天时间已经将贬官了六人,只怕再继续下去,我们二人也要被贬官了。”
“怕什么?我们被贬之后,自然会有其他人继续摇旗呐喊,难不成官家还要将所有人都贬出去不成?”
朱着露出几分讥讽:“昔日神宗皇帝任命拗相公(王安石)为相,一番改革后除了新旧两党闹得朝廷不得安宁外,最终还不是失败了?”
王塈轻轻摇着头:“此一时彼一时也,昔日拗相公只有神宗皇帝的支持,麾下的支持者诸如吕惠卿、曾布等人争权夺利,以至于最后功亏一篑。”
“更重要的是,这次变法不仅有太皇太后、皇太后反对,许多百姓因为变法深受其害,百姓更是对变法怨声载道。”
“此次官家的……嗯,变法,都堂的两位相公、枢密院的枢相,刑部、工部、农部都是官家的支持者。文人士子虽然大多反对,可临安各个学堂里的学子,以及最近两届科举出仕的士子,却有不少支持官家。”
“更可怕的是,此次变法的直接受益者武人,他们必定官家最坚定的支持者……”
说得在理,王塈就已经说不下去了,他越说感觉自己这方的赢面越小。
虽然自己这方声势浩大,可在朝堂上有影响力的,除了他们两人外就没有几个了。
闹腾得最欢的那几个,已经被官家贬官去外地了。
更不要说户部一直保持中立,礼部借口尚书赵汝谈出使金国,非常遗憾的只能表示精神支持。
朱着的脸色有些难看,他何尝不知道这个困境,可他一时之间也拿不出什么合适的办法。
死谏?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官家一个心情不好,就把自己从临安打发到穷乡僻壤待一辈子,那可真的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想到死谏,朱着就想到了前些时日的那个监察御史,据说他为了抗议官家,在家中绝食死谏。
朱着想着这件事可以利用,就让临安的各个小报争相刊登了此事,一时间成为了临安百姓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
此人都绝食十天了,也不知道饿死了没有,如果已经饿死了那自然是最好,在各个小报上渲染一下,就能让官家知道臣民们的决心了。
嗯,这个张中明必须要饿死死谏,不能让他有反悔的机会。
……
临安丰豫坊。
该坊市里不仅是临安府学的所在地,临安府衙、秘书省、太常寺都坐落于此,是临安文人士子们居住最多的坊市之一。
坊市之中的邹应龙、刘克庄两家,绝对算是坊市中的风云人物。
原因无他,因为他们两家的宅子都是官家赐下的。
临安城里的宅子,可不是一般人能买得起的,尤其是丰豫坊这里的宅子,不敢说是寸土寸金,却也相差无几了。
就是宰相想要在这里买房,也得至少先攒十年,而且期间还没有女儿出嫁才行。
一个女儿出嫁,买房计划就得延后至少五年,如果有五个女儿,基本上就与倾家荡产画上了等号。
北宋时期的苏辙,南宋时期的李光都有五个女儿,嫁女儿是卖掉了家产才凑够嫁妆。
邹应龙、刘克庄何德何能,居然刚从地方调入临安,官家就赐下了两栋相邻的宅子?
那些租房的苦哈哈们简直是羡慕嫉妒恨。
刘宅的花厅之中,邹应龙、刘克庄正在品茶。
刘克庄如今忙得很,实际差遣是工部侍郎的他管着各地武器工坊,不断的裁撤、合并原有工坊,组建全新的超大型工坊集群。
因此刘克庄经常出去,一去就是一两个月,他回来以后邹应龙就会来到刘宅,两人一边品尝着刘克庄带回来的茶叶,一边谈天论地。
“张中明此人虽然勇气可嘉,却真的是痴傻,即使真的绝食而亡,只怕后世之人也只会说他愚笨……”
刘克庄听自己的好友兼亲家,说起如今闹得风风雨雨的张中明绝食一事,不由得连连摇头。
邹应龙道:“潜夫说的极是,只可惜此人空有一腔拳拳之心,可惜看不清时局被人利用,只怕现在朱着、王塈二人巴不得他现在就饿死呢。”
刘克庄有些不忍的道:“难道就没人去劝过他吗?”
“当然有啊,他的好友都去劝说过,可此人心坚如铁,谁都劝不了他,除非官家能改变心意……”
说到这里,邹应龙摇着头道:“潜夫你也知道,官家每件事都经过了长期筹谋,没有把握她是不会轻易提出来的,提出之后必然能够做到,想要官家改变心意,这简直比登天还难。”
刘克庄和邹应龙同声叹息了一声。
张中明为了大宋不误入歧途,宁可绝食死谏,也要换回万一的机会。
官家为了大宋的蒸蒸日上,以女子之身披荆斩棘,其中的艰辛恐怕只有她自己才最清楚。
想到这里,刘克庄和邹应龙再次一声长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