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宋雨蔓亲自打来的。
“小郑,现在在哪儿呢?吃饭了没?”
宋雨蔓的声音很淡,宛若拉家常似的简单问候。
在一开始听说,郑谦的车被砸了后,她也很担心,立刻让闫庆峰跟李建一块儿带人过去了。
后来,她听到秘书过来汇报,说砸车的人,是县烟草局局长洪兴武的儿子洪西哲。
当时宋雨蔓就意识到了情况不太妙。
果然。
就在半个小时前,她再次得知消息。
洪西哲竟然从公安局被放出去了,而最后的惩罚,全是孙二郎那群混混的。
对于这个结果,宋雨蔓并没有什么意外的。
但让她意外的是。
这个结果传出去后,作为当事人的郑谦,却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打,也没有对外说什么,来表达不满,冷静的可怕。
宋雨蔓斟酌片刻后,还是主动给郑谦打过去了电话。
郑谦的声音也很平静。
“宋县长,真不好意思,我今天晚上已经吃过了,还喝了酒,这会儿都睡下了!”
宋雨蔓坐在家里的客厅,她的房子和郑谦的不在同一幢,但也可以透过窗户看到。
她朝着隔壁那一幢家属院看了过去。
郑谦的房间,的确是黑漆漆的。
“那好,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宋雨蔓道,“小郑,你刚来常丰县,如果遇到了什么事儿,可以找我商量,千万不要自己憋在心里啊!”
郑谦听着这句别有深意的话,抬头看着窗外,眼神也逐渐变得冷冽起来。
这是在提醒他,今天的事儿,可以去找宋雨蔓解决。
但郑谦并不想这么做。
因为宋雨蔓本身在常丰县就是被压制的一方,找她也无济于事。
郑谦要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放心吧,宋县长,我知道该怎么做,谢谢你!”
挂断电话之后,郑谦也不再等罗志平的电话了,直接关机睡觉了。
与此同时。
在常丰县一个颇为高档的小区。
这里是洪兴武给儿子洪西哲买的房子。
客厅沙发上。
洪西哲脸色有些难看的坐着,他现在还感觉今天发生的一切,跟一场噩梦似的。
“那小杂碎,他怎么就能是副县长呢?”洪西哲咬牙切齿的自语。
“够了!”
旁边坐着的一个腆着大肚子的中年男子,眉头一皱,沉喝起来,“你自己说说,你都惹了多少祸了?这次要不是你运气好,只赔了一辆车,你恐怕就要坐牢了,以后老子都要去牢里看你了!”
洪西哲素来都喜欢跟父亲洪兴武顶嘴,但这会儿,却出奇的沉默了。
一旁的洪母,看了看儿子洪西哲,又看了看丈夫洪兴武,几次欲言又止。
也就在这时,门铃被按响了,打破了大厅里的沉寂。
洪母快走几步过去开门。
进来的是一个穿着白衬衫黑色西装的男子,如果郑谦在这里,他一定能认出来,此人,就是副县长彭欢。
之前的彭欢分管文卫工作,但是这会儿,却抢了原本理应分给郑谦的分管烟草,石油等相关业务的工作。
现在的彭欢,就是洪兴武的顶头上司。
见彭欢到来,洪兴武急忙起身,快走几步过去。
“彭县长,您来了?”
彭欢背着手,耷拉着眼皮,淡淡应了一声,便是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一旁的洪母急忙端上好茶伺候着。
见彭欢不吭声,洪兴武一家人,全都只好恭敬的候立着。
又过去了一会儿,见彭欢差不多将那一杯茶喝完了,洪兴武这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彭县长,今天这事儿……结束了吗?我要不要,带小哲去给郑县长道个歉?”
不管怎么说,洪兴武只是烟草局局长,连公务员都不算,哪儿能跟身为副县长的郑谦对着干啊?
也难怪他会如此惶恐了!
基本上。
在他第一时间得知儿子竟是将新来的郑谦副县长的车给砸了之后,彭欢也是吓得不行,连班都顾不上了,匆匆去了县政府找了彭欢。
而彭欢也第一时间去找了罗志平说了这件事儿,最后才让洪西哲赔了车,且将所有的罪责,全都推到了孙二郎身上,才宣告结束。
“道歉?道什么歉?”
彭欢眉头一抬,嘴里喝问道,说话的时候,嘴里的茶水都喷出来了,落在了洪兴武身上,他却躲都不敢躲。
“不是……彭县长,这要是不到钱,只赔偿了车,往后,郑县长会不会记恨我啊,他要是在工作上使绊子,给我穿小鞋,那我以后……”洪兴武解释。
“啪!”
彭欢狠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发出哐当一声。
“洪兴武,你别忘了,现在是我分管烟草局相关工作,郑县长分管文卫工作!”彭欢大声道。
洪兴武的意思也很明白,他也是担心有朝一日,郑谦接替他的前任杨毅副县长,重新分管烟草局的工作,那他可就撞在郑谦手里了!
所以,他才觉得这个道歉,很有必要,至少要缓和跟郑谦之间的矛盾。
但这么一说,彭欢就不高兴了!
这不是说他以后还要跟郑谦把分管工作还回来的意思吗?
自己好不容易分到好的了,哪有盼望着还回去的道理啊?
洪兴武被彭欢呵斥的低下头,脸色有些难看,一时间,客厅里的气氛,变得更加的压抑了。
彭欢自顾自点燃一支烟,然后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团烟雾,像是发泄似的低吼道,“也不知道,罗书记到底看重那姓郑的哪点!”
“他不过就是从上面下来镀金的罢了,分管业务换了也就换了,可罗书记却偏偏还说,暂时让我分管,以后有机会再换过来!”
“这不是明摆着是罗书记在拉拢对方,故作打压的吗?如果,那姓郑的识趣,我可能就要靠边站,将这分管工作,还回去了!”
洪兴武算是听明白了。
原来,罗书记是在拉拢那郑县长啊?
也是。
罗书记在县委常委会议上,拿了郑县长的分管工作,还说以后会换过来!
但凡,是个机灵点的人,都知道在会议后,主动去找罗书记表忠心,说什么,以后一定按照罗书记的方向走,跟罗书记站在一块儿之类的。
这样,罗书记肯定也会满意的,说不定,过个一两年,等彭欢任期满了换届的时候,分管工作,自然不就回来了吗?
“呵呵,也不知道我是该高兴呢,还是该哭呢,那姓郑的,自视清高,会议后,根本就没有去找罗书记,这可把罗书记气得够呛!”
“这样一来,我也可以继续分管烟草相关工作了!”
彭欢自嘲一笑,罗志平用抬举他的方式,去敲打郑谦,这足以证明,在罗志平的心里,他郑谦的重要程度,还是要超过他彭欢的。
“还有这一次……”
彭欢忽然看向洪兴武,“洪兴武,你知道你儿子为什么这么快就能够从县公安局离开吗?”
洪兴武老老实实的开口,“那全都仰仗彭县长去找罗书记说情,小哲他才能这么快从县公安局离开!”
“狗屁!”
彭欢大喝道,“你儿子砸了人家副县长的车,就凭我彭欢,有这么大的面子吗?”
“啊?”
洪兴武和洪西哲全都一愣起来。
彭欢继续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慢悠悠的道,“这也是罗书记对他姓郑的一种敲打!”
“上次会议后,他没有主动去找罗书记表忠心,这让罗书记很不满,但以罗书记的身份和地位,又怎么可能会表现出来呢?”
“这次,你儿子砸了人家的车,幸好没有伤到人,罗书记不声不响的放了你儿子,只是赔偿车子,不痛不痒,甚至这个结果,都没有去知会那姓郑的,直接把他给无视了!”
“这就是一种无声的警告,懂了吗?”
“嘶!”
洪兴武倒吸一口凉气。
他没想到,自己儿子反倒是因为砸车的这事儿,还卷入到了新来的郑县长和罗书记之间的斗争中去了。
“罗书记就是要用这件事儿,来告诉那姓郑的,归顺他,才是唯一的活路,如果那姓郑的继续冥顽不灵,跟罗书记对着干!”
“以后,他姓郑的,只会在常丰县边缘化,不会有任何作为!”
“这是罗书记的警告和敲打!”
“洪兴武,你现在还觉得有必要去找那姓郑的道歉吗?”
洪兴武瞬间惊出一身冷汗来。
是啊。
罗书记警告郑县长,自己要是去道歉,这岂不是背刺了罗书记?
一个是县委书记,一个是副县长,选择站在哪边,这还用说吗?
“多谢彭县长来提醒!”洪兴武连忙道。
彭欢眯着眼,靠在沙发上,嘴里自语道,“我现在,倒是越来越希望那姓郑的,是个硬骨头,别服软,跟罗书记死磕下去!”
洪兴武哪儿能不明白什么意思呢?
如果郑谦真的服软了,那罗书记回头就会把彭欢现在有的一切,都给姓郑的了。
而他彭欢,又要回到之前的老路子,去分管文卫工作了。
这人啊,一旦爬到了高处,又怎么适应得了低处呢?
……
一夜过去。
郑谦昨天车子被砸了,而始作俑者洪西哲,却在昨晚就被从县公安局放出去的事儿,早已经在常丰县官场传的沸沸扬扬了。
不少人,稍一琢磨,便回过味来了。
这是罗书记,在敲打郑县长啊!
一时间。
郑谦去县政府上班的时候,路过的一些工作人员,甚至有不少都不敢跟他打招呼了。
在郑谦走过之处,那些工作人员,纷纷低头避开,生怕跟郑谦沾染上什么牵连。
如果郑谦‘懂事’,去找罗书记‘反省’和道歉,那还好。
可如果郑谦‘执迷不悟’,继续跟罗书记死磕,那他的下场,只怕是很惨了。
郑谦对于那些目光,全都无视了。
他径直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连水壶都是空的。
要知道,他之前每天过来,办公室里面,都打扫的十分整洁,水壶里面更是有刚好烧热的水。
“看来,连闫庆峰这个办公室主任,都对我唯恐避之不及了!”
郑谦心头不禁有些怒火浮现。
倒不是生气底下的那些人的小人行径。
毕竟他们也要奔自己的前途,和自己划清界限,免得得罪了罗书记,也是情有可原。
让郑谦生气的是罗志平!
身为县委书记,竟然用如此卑劣的方式来玩弄权术,简直是令人不齿!
郑谦一上午都在办公室里面,闫庆峰也一次都没有来过。
上午十一点的时候。
一个年轻的身影,才过来敲门,通知郑谦要去开会。
他叫杨艳军,是县政府办公室的副主任。
之前,郑谦刚上任的时候,杨艳军主动要给自己办公室打扫卫生,扫把都拿在手里了,结果还没扫两下,就被闫庆峰给抢过去了。
然后闫庆峰自己就麻利的把自己办公室给打扫干净了。
现在,闫庆峰连来都不来了,直接让杨艳军过来通知自己开会。
这前后的变化,未免有些太大了。
郑谦合上面前的本子,应了一声。
杨艳军公事公办,直接关门离开了。
又过去了三分钟。
郑谦才从办公室里出来,一手拿着笔记本,径直朝着会议室走去。
只是,让郑谦自己都没想到的是,这次会议过后。
他在常丰县的名头响亮程度,比起之前,又要上几个台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