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践踏的不仅仅是明负雪捧给你的真心,”傅雪走到步天行跟前,俯下身来,用手指点了点他心脏的位置“同时也在践踏你自己,明负雪对你的一往情深,你明明感受到了,可你又不敢相信,你上了心,于是你害怕了。”
“你怕自己太过在意,所以偏要对什么都不在意。”
傅雪紧盯着步天行的眼睛,而这处于弱势地位的眼睛回视着她,像在绝望边缘随时爆起的野兽,傅雪浑不在意“叫我猜猜,你究竟经历过什么?让这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真心,送到你面前,你都不敢要?”
“这世上最诛心的杀人刀,不过是你最在意之人,他背叛了你……所以,是谁背叛了你,让你如此害怕重蹈覆辙?”
“闭嘴!”步天行已经发不出声音了,他用气声不断重复着“闭嘴!闭嘴!”然后开始拼命的咳嗽,咳到两眼湿润,咳到唇边溢出泛黑的血,显得狼狈又可怜。
傅雪后退了几步,冷眼旁观,她没有接着往下说,但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傅雪不再说话,步天行反而茫然起来,这种茫然像极了无家可归的弃犬,他就这样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而后闭上眼睛,被扯进了记忆的洪流,他回到了多年前的某一天,他被吊在那里。
有一个人,大概是怕被听出了声音,用一种恶意满满的气声问他“怕么?”
步天行明明怕得瑟瑟发抖,却仍做出一副凶狠的模样,“迟早有一天,我的兄长会为我报仇!”
没成想,这句话成功逗笑了在场的所有人。
他们笑得前仰后合,其中一人指着他哈哈大笑“你兄长?你以为你的好兄长为何能去军中,就是因为他亲口承诺,要将你送入宫中以你为质,报仇?哈哈哈,他都把你卖了!”
步若鸿会为了当一个无名小卒放弃永乐王位么?他从头至尾想要的都是兵权。
步若鸿为了能去军中争取兵权谋取军心,亲手将步天行送进了狼窝,他在步听云六子的羞辱和排挤中成长,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步天行会面对什么?
他不过是装作不知而已。
步听云随口的戏言,放大了他六子的嫉妒心与防备心,但同时,也撕破了这六子与步若鸿之间的貌合神离。
后来步若鸿之父步随风逝去,逼得被那六子针对的步若鸿,在失去父亲的庇护后,不得不想法子谋求一条生路。
他以步天行为质,换来了所谓去军中历练的机会。
他后来又以幼弟被虐待为由,用一种迫不得已的姿态,得来了一众将士的理解与支持,从而造了反、夺了王位。
然后在愧疚中,无底限的纵容他的幼弟胡作非为。
而在这往后的岁月里,步天行从未与步若鸿提起过这段历史,他们各自装作不知,一个愿意补偿,一个便肆意挥霍。
如果血缘亲情里都充斥着算计利用,那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期待?
所以步天行看起来无坚不摧,他比谁都残忍,他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入心,身边所有的人对他来说都是过眼云烟。
也只有在梦里,他的软弱、他的恐惧,还有他隐于内心深处的遗憾都会无所遁形。
傅雪沉默着,站了许久,突然有种深谷渺然的感觉,“你可能忘了,她也曾被人狠狠背叛过,她却仍然义无反顾来爱你。”
傅雪转身离开这间牢狱,边走边道“你悔,要不然你不会,梦里全是她,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何知道你梦里全是她……你也只有在睡梦中最诚实,你只是不肯面对罢了。”她躬身钻出牢门,“可惜啊……这世间多愚妄,不知最不可得是真心,你不要就算了,却将之视作洪水猛兽,非要去糟践。”
步天行已经忘了他原先等待着要问的问题,那些明负雪死后的经历对他来说似乎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还是那样躺着,缓缓睁开眼,将视线凝固在上方肮脏的房顶,只是眼角一片冰凉……
他曾经有过一个姑娘,她的感情浓烈的像她艳丽的衣裳,她千里迢迢向他奔赴而来,死在了他对真心的不屑一顾之中……
……
芳官和宋辞还等在牢门之外,沙白也在,手上捧着步天行原先穿的衣裳和身上所携带的东西。
傅雪随意瞄了一眼,觉得放在顶上面的一件东西有些眼熟,她伸手将那东西拿了过来,是她专程令何二帮她打造的那支檀木簪。
芳官阻止道“听说步天行用它杀了许多人,莫脏了你的手。”
傅雪顿了顿,将那簪子又放了回去,吩咐道“派人护送沙白至西照国,将这些东西随便找个当铺当掉。”
芳官愣了愣,又立即应了是。
傅雪又对沙白道“切记,不要轻易露出真容,而且你不叫沙白,你叫渚清,越是鬼鬼祟祟越好,随意留下一些线索即可,这次事结,我会为你安排一个颐养天年的去处。”
沙白躬身恭敬道“必不辱命。”
傅雪看芳官若有所思的模样,待沙白退下后,解释道“我的确是有祸水西引的意思,反正有闻青灯在,断不会让东彦去攻打了西照国。”
芳官忙摇头道“我既已跟了娘子,就不会再瞻前顾后,只是……待娘子他日成就大业,还请照拂庄家一二。”
傅雪挑了挑眉“咱先不说谁成就大业不大业的问题,”她搭上芳官的肩,将她哥俩好似的兜到一边“你说这话是冲庄未染,还是冲那个庄莫渡?”
芳官莫名其妙“他们都是庄家人。”
傅雪咂了咂嘴,决定打直勾拳“我是说……你是不是心悦庄莫渡?”
芳官更莫名其妙了“这是谁造的谣?”
造谣者傅雪不以为耻“那你有没有心悦之人?”
芳官摸了摸下巴,回过些味来“娘子这是又想当月老了?准备把谁说给我?”
傅雪呵呵笑了两声,想起当年芳官拦路截人的场景,又突然觉得何不惑瞧上芳官,只怕是那之后就有了端倪,“你若没有心悦之人,不妨瞧瞧何不惑。”
芳官点了点头,刚要说话,有人来报,说许淳义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