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彦军每个人,在甲胄鲜明、旌旗招展的整齐队列中,沉默的看着那些被选出来趟雷的兄弟、战友,苍白着脸走进那写着‘前方危险’的警示木牌所指的方向,而后灰飞烟灭。
幸存的他们遥遥望着那城墙之上看起来像降旗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大字横幅,竟然不知道究竟是埋雷但又给出了危险提醒的可憎一些,还是让他们以身试雷的更可憎一些。
如果这是一场非打不可的、保家卫国的战争,他们死得其所,但可惜,这不是……
待步镇北好不容易扫了雷再度兵临城下,封夜行又被推上了城楼,傅雪让人传话给步镇此“用此人的性命换余下的投石机,将军可愿?”
傅雪虽然没有明说是何人,但步镇北立即便知道傅雪所说之人是谁,他原先想与傅雪谈判却不得其门而入,只得待八万增兵到达后,以大军压境,是准备孤注一掷折下大本迫使北阴储君出面与他议和。
就算攻不下,北阴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最坏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但东彦承担得起这些战损,北阴承担得起么?
北阴的储君应该分得清轻重。
但步镇北没想到北阴的储君似乎早有预料,一上来就直接用卫子卿来与他谈交易,这让步镇北心里明白,北阴应该已经知道他用步天行代替卫子卿的事了。
不然不会提这个看起荒诞无比的交易。
这更说明,那个人,一定是卫子卿。
他也不敢赌这个卫子卿是假的,若他不能一举攻破北阴城关拿下此人,待来日此人被送到步若鸿手中,那后果不堪设想。
步镇北心里蒙上浓重的阴霾,他再次回头看了看遥远的……自家的投石机,因为当初退兵退得快,还余下七台可用的,其中有三台修补过,承重及射程大不如前,他在众将领诧异的目光中与傅雪讨价还价“可换三台。”
傅雪回道“将军心不诚。”
步镇北心里乱糟糟的,又开始思忖没有投石机,于这场战事的取胜机率有多大影响,然而他思来想去,发现即便有投石机,好像也没多大胜算……
但若叫北阴军添了这些投石机,那他们东彦军是一定没有胜算的。
虽然他门清,但他仍咬牙切齿的说“换!”心里却在暗暗盘算。
身边众将领皆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一人疑惑道“那人是谁?有这般重要?”
给敌方增添武器对付自己,想想都让人无法接受。
步镇北压着眉眼“不必管那人是谁,北阴的铜炮厉害,投石机无法靠近,这是个好机会。”
他寻思只要让卫子卿死在混乱之中……
与其让北阴拿捏着他,不如趁此机会将投石机推到有效射程内,直接开战。
众将领总觉得此法有些冒险,一人道“不如使兵埋伏在两侧,待他们大开城门来交换之时……”他话说一半戛然而止,望着一望无际的荒野再说不下去。
北阴当初将这城关附近的枯草树木清理了个干净,连起伏的小土包和洼地都铲平填平了,就不单单只是为了收集枯草绑在城墙上收集箭羽,更是为了防止敌军埋伏偷袭,而且还能拓展视野。
步镇北吩咐道“着两千弓箭手将投石机尽数推过来,用枪盾手掩护,推到有效距离,直接向那人投石放箭……”
他不信这样都弄不死卫子卿。
封夜行听到下方传话之人喊道“将军愿用所剩的七台投石机与贵国换取此人性命。”
傅雪哼笑一声“准。”
这一声‘准’在封夜行听来如同索命恶鬼的咒语,他觉得自己大限将至,或许就在今日。
这让他灵魂深处都冒着寒意,反而感觉不到北风的刺骨。
他在与那些东彦斥候被一同架上城墙之前,从未觉得北阴与东彦能有一战之力,即便他亲眼目睹过宋辞、闻钊在城外试雷。
他深受封问心对东彦无比忌惮的影响,认为明负雪不过是没经历过战争的残酷,才会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他断定最后北阴终会与南奏国一般,在尝遍苦头后,奉礼议和。
所以他当日与那些东彦斥候表明身份,原是想着反正逃不过一死,给北阴添些堵也是好的,当初傅雪使计用步天行替换了他,东彦必然是不知情的,若东彦知晓卫子卿还活着,北阴又害死了步天行(这是封夜行的角度),东彦定不会与北阴善罢甘休,必然不会给北阴议和的机会,极有可能会因此吞并北阴。
可他那日就在城墙之上,亲眼目睹了北阴军不急不躁的点燃了那所谓的火炮火绳,震耳欲聋之后,东彦军那位于遥远位置的器械便接二连三的坍塌,北阴军没有欢呼雀跃,他们有条不紊的给火炮用冰块降温,再擦干并清扫炮膛,装填火药包与弹药,发射出第二波、第三波……
北阴的床弩与投石机边守着几十甚至百人,但都还没有派上用场,仅那十几门火炮便叫东彦军后方兵荒马乱。
而前方冲锋的东彦军还没靠近城墙就陷进了看似不存在的护城河里……封夜行眼瞧着那些未陷入护城河的将士在北阴军的弩箭下连连后退……
前前后后交锋不过半个时辰,北阴军尚未损一人,而东彦军在折损数千人后狼狈收兵,这使封夜行极为震惊。
他没有看到十万北阴军之前夜以继日的辛苦劳作,做战时准备,便觉得眼前的胜利看起来简直容易极了。
好像挥挥衣袖,便叫东彦几十万大军退兵十里。
让他当初妄想给北阴添的堵,让他以为的吞并……再想起来就像个目光短浅的笑话。
如今反而还让事情走向发展成了他的催命符,他应该是等不到血祭的那一天了。
也或许明负雪早有算计,那所谓的祭拜之辞不过是明负雪的搪塞之言。
思及此,他转头去问身侧的傅雪“你是否早就想用我来做这个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