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云倾回到别墅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
    一推门，就看到了坐在院子里、一前一后轻轻荡着秋千的洛千峰。
    他满身颓废之气，脊背微微佝偻着，神色落寞，盯着地面上的石砖发呆愣神，连洛云倾是什么时候坐在他身边的都不知道。
    “爸，外面天寒地冻的，你怎么不进屋去坐着？”洛云倾偏头看向他，问道。
    洛千峰伸手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两颗糖，一颗撕开包装扔进嘴里，另一个递到了洛云倾面前，藏在金丝框眼镜下的眸子里带着几分笑意。
    可这几分笑意落在洛云倾眼里，却只觉得苦涩。
    “吃吗？你最喜欢的草莓味。”洛千峰反问。
    洛云倾摊开掌心，接过了他手里的糖，但并没有吃，就那样攥在手里，装进了口袋。
    “爸，你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吗？”
    洛千峰唇边的笑容依旧温润儒雅，“怎么突然这么问？”
    洛云倾回答：“因为你只有在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去吃糖，尤其现在还是晚上，吃糖对牙不好。”
    洛千峰是一个医生。
    他比任何人都要更注重身体上的健康问题。
    在洛云倾的记忆里，从小到大，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会抽烟喝酒的人，生活作息规律，每天到点就睡觉，很少会有熬夜的情况。
    除了在工作非常忙，手术太多，没有时间吃饭的时候，才会去打破自己制定的规则。
    也因此，他有些轻微的胃病。
    平时，就是有那么一丁点儿烦心事，也只会往嘴里塞几块糖，好像吃了甜的，心里就不会苦了一样。
    这一点，不止洛云倾知道，余婉也知道。
    洛千峰的心事被戳破，脸上的表情登时变得牵强起来，感觉两边的腮帮子有点儿僵硬发酸，索性也不装了。
    他抬头望天，心中满是惆怅，“倾倾啊，你说这世界上究竟是好人多，还是坏人多呢？”
    洛云倾保持沉默，良久才回了句：“坏人多吧。”
    洛千峰余光望向她，“为什么？”
    “这次的事情表现得不是很明显吗？明明我们并没有做错什么，却仍然要因为拥有比别人更多的物资，而受万人指摘。”
    洛云倾停顿片刻，接着说道：“都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罢了。”
    如果不是因为有寒潮在，普通人无法离开住所，恐怕前几天守在别墅外的人只会更多。
    虽说大部分人都是持中立态度，处于观望状态，但谁又能知道他们是不是也在心里祈求着，希望獠牙小队能将那完全不存在的物资给交出来呢？
    如果能活着，没有人会想要去死。
    “是吗？以前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好人总比坏人多的，但经过这次的事情后，也开始不确定了。”
    洛千峰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做人要善良、友爱、正直、勇敢，要助人为乐，要见义勇为，要将心比心。
    却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如果遭遇不公、歧视或诬陷要怎么办。
    他的人生太过一帆风顺，年纪还小的时候，就经常拿年级第一拿到手软，高中毕业后又如愿考上了z国最好的医科大学，之后又顺利找到工作。
    即便当医生这么多年，人到中年也没有遇到过几起大型医闹事件，简直可以称得上是被天道眷顾的宠儿。
    也自然就不懂什么叫人心险恶。
    他只知医生的职责是救死扶伤，所以向来尽职尽责。
    哪怕前世手里并没有多少食物，在透过猫眼看到屋外的小孩时，也依旧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门。
    然后惨遭刘虎虐杀而死，连洛云倾的最后一眼都没有看到。
    洛云倾想起洛父洛母的死状，心脏就忍不住抽痛，下意识用手捂住胸口。
    “其实，我之前也和爸你的想法是一样的。”
    但在被当做人体实验品送进地下实验室后，就不这么想了。
    她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叫嚣着，让她去死时狰狞的表情。
    好像她是一个多么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样。
    可分明她才是那个救了他们的人啊。
    洛千峰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
    他知道，他的女儿和自己是一样的人。
    就算末世后她的性格变了很多，像是完全换了个人似的，可他就是知道，这就是他的女儿，如假包换。
    “好了，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洛千峰站起身，伸手在洛云倾肩上拍打两下，便慢步朝别墅走去。
    洛云倾坐在院子里，又继续荡了会秋千，直到身体里的异能快要耗尽，开始感觉到冷，才重新回到屋子。
    客厅里的灯还亮着，肖慕言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双目盯着眼前脸上长满胡茬的男人，面色严肃，浑身散发着矜贵凌厉的上位者气势。
    “这次的事情办得不错，这是给你们的奖励。”
    肖慕言扬手扔了一个巴掌大的袋子出去，在空中翻转几番后，稳稳落入满脸胡茬的男人怀里。
    男人急忙伸手接住，迫不及待就要打开查看里面的东西，只匆匆瞟了一眼，下巴就差点惊得掉到地上。
    “晶核，全是一阶晶核！”
    不是一颗，而是鼓鼓囊囊一整袋啊，上下掂量两下，估摸着得有两、三百颗吧。
    男人瞬间喜笑颜开，脸上全是谄媚之色，“肖队长可真是大手笔啊！”
    “以后要是还有这样的好事，请您务必找我，我们几个一定为您鞠躬尽瘁。”
    肖慕言捏捏眉心，随便朝他摆了摆手，“行了，没有别的事情就先走吧。”
    男人点头哈腰，连连应是，抬脚就要退出去，却不料，一回头就差点撞在洛云倾身上。
    他又赶紧后撤几步，和洛云倾拉开距离，率先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洛小姐。”
    洛云倾这样近距离看他，突然觉得他的脸有些熟悉，似乎是在哪儿见过。
    “我们之前认识吗？”
    男人一愣，嘴角的笑意变得愈发深了。
    他把贴在脸上的假胡子尽数扯了个干净，露出自己原本干净的面容。
    “洛小姐，我是王仓啊，因为在家中排行老六，所以也经常被人叫做王六。”
    洛云倾恍然，“哦，我们第一次去猎尸联盟的时候，就是你带我们参观大厅，后来又向我们介绍联盟规则的那个。”
    王六立马顺杆往上爬，“洛小姐真是好记性。”
    洛云倾看他拍马屁的毛病又犯了，直接挥手告别：“慢走不送。”
    王六对她的这番赶人的举动并没有感到不满，反而觉得她待人亲切，没有其他那些异能者身上狗眼看人低的傲慢。
    他没再多说什么，对着洛云倾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揣紧怀里的晶核，转身离开了。
    洛云倾重新抬眸看向客厅时，肖慕言已经收起了刚才浑身冒出的刺，展开笑颜，快步朝她走来。
    娴熟地牵起她的手，探了探掌心的温度，冰冰凉凉的。
    “去干什么了，怎么现在才回来？冷不冷啊？要不我现在去给你煮杯姜汤？”
    他语调温柔，和面对王六时的淡漠疏离的样子完全不同。
    这让洛云倾心里不由产生一种错觉，好像那个凶神恶煞的人不是他一样。
    肖慕言握住她的手很快松开，行为张弛有度，并不会令人感觉到过度亲昵或冒犯。
    洛云倾摇头，“没事，不用了，我打算上楼去睡觉了。”
    “好。”肖慕言还在笑着。
    洛云倾走出两步，突然想起在牢房看到的罗颂的记忆，不自觉转身看了一眼，径直就对上了他的目光。
    肖慕言没想到她会回头，稍微愣了一下，问道：“你还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