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芸听得是宝玉的声音,连忙进入房内。
抬头一看,只见房内金碧辉煌,一排书架,却看不到宝玉在哪里。
一回头,看到左边立着一架大穿衣镜,从镜后转出两个年龄十五六岁的大的丫头。
“请二爷里头屋里坐。”
贾芸正眼也不敢看,连忙答应了。
进了一道碧纱橱,看到小小一张天漆床,悬着大红销金撒花帐子。
宝玉穿着家常衣服,靸着鞋,靠在床上,拿着本书在看。
见他进来,将书丢下,笑着站起来。
贾芸急忙上前请了安,宝玉让坐,他便在下面一张椅子上坐下。
宝玉笑道:“自从那日见了你后,我叫你到书房见面,谁知道接二连三发生了很多事情,就把你忘了。”
贾芸笑道:“还是我没福气,偏偏又碰到叔叔身体不好。叔叔现在身体怎么样?”
宝玉道:“好多了,我听说你为了我的事辛苦了好几天。”
贾芸道:“辛苦也是应该的。叔叔身体好了,也是我们一家子的福气。”
正说着,看到有个丫鬟端了杯茶递给他。
贾芸口里和宝玉说着话,眼睛却偷看那丫鬟。
见她细挑身材,容长脸面,穿着银红袄儿,青缎背心,白绫细折裙。
不是别人,却是袭人。
贾芸自从宝玉病后,他在贾府混了两天,把贾府有名气的人记住了一半。
他知道袭人在宝玉房中和别人不一样,见她端出茶来,宝玉又在旁边坐着。
急忙站起来笑道:“姐姐怎么替我倒起茶来?”
“我来叔叔这,又不是客人,让我自己倒罢了。”
宝玉道:“你只管坐着罢。在丫头面前用不着客气。”
贾芸笑道:“虽这么说,但叔叔房里姐姐们,我怎么敢放肆呢?”
一面说,一面坐下喝茶。
那宝玉和他说了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说谁家的戏子好,谁家的花园好。
又告诉他谁家的丫头标致,谁家的酒席丰盛,又是谁家有奇货,谁家有宝物。
那贾芸只好顺着他说,说了一会,见宝玉有些不想聊了,就起身告辞。
宝玉也不挽留,只说:“你明天闲了,就来找我。”
依然命令小丫头坠儿送他出去。
出了怡红院,贾芸见四顾无人,就将脚步放慢。
和坠儿聊起了天,先是问她“几岁了?名字叫什么?你父母在哪一行上?在宝叔房内几年了?一个月多少钱?宝叔房内有几个女孩子?”
那坠儿见他问起,便一桩桩的都告诉了他。
贾芸又道:“刚才那个和你说话的,她的名字可是叫小红?”
坠儿笑道:“她是叫小红。你问她干什么?”
贾芸道:“方才她问你什么手帕子,我倒拣了一块。”
坠儿听了笑道:“她问了我好几遍,说有没有看到她的手帕。”
“我有工夫去管这些事!今儿她又问我了。”
“她说我替他找到了,她还谢我呢。”
“刚才在蘅芜苑门口说的,二爷也听见了。”
“不是我撒谎。好二爷,你既然拣到了,给我吧。我看她拿什么谢我。”
上个月贾芸进来种树时,便拣了一块手帕。
他知道是园内的人丢失的,但不知道是哪一个人的,所以不敢造次。
今天听到红玉问坠儿,便知是红玉的,心中暗自欢喜。
听到坠儿追问索要,心中早就有了主意,便将袖内自己的一块手帕取了出来。
向坠儿笑道:“我给是给你,你若得到她的谢礼,可不许不告诉我。”
坠儿满口答应了,接了手帕子,送出贾芸,回来找红玉,
宝玉将贾芸打发了后,懒懒的靠在床上,似乎想要睡去。
袭人走上前来,坐在床沿上推了他一把。
“怎么又要睡觉?你要嫌闷,就出去逛逛?”
宝玉见她这么说,便拉着她的手笑道:“我本来想去,只是舍不得你。”
袭人笑道:“快起来吧!”
一面说,一面拉了宝玉起来。
宝玉道:“现在去哪呢?挺没有意思的。”
袭人道:“你出去就好了。要是一动不动,心里越来越闷了。”
宝玉无精打采的,只好懒洋洋的出了房门。
在回廊上逗了会鸟人,正出了院外,在沁芳溪看了一回金鱼。
看到那边山坡上有两只小鹿跑了过来来,宝玉不知道两只小鹿为什么跑。
正在这时,看到贾兰在小鹿的屁股后拿着一张小弓儿追了下来。
一看到宝玉在前面,就站住了。
笑道:“二叔叔在家呢,我还以为你出门了。”
宝玉道:“你又费气了,你没事射它作什么?”
贾兰笑道:“现在放假,闲着也没事,练习一下射箭。”
宝玉道:“摔倒把牙磕了,你就不练习了。”
说完,慢慢来到一个院门前面,感觉凤尾森森,龙吟细细。
抬头往门上看了一眼,见匾上写着“潇湘馆”三字。
宝玉信步进入,只见湘帘垂地,悄无人声。
来到窗前,闻到一缕幽香从碧纱窗中暗暗透出。
宝玉将脸贴在纱窗上,往里看去,耳朵听到细细的长叹了一声。
“‘每日家情思睡昏昏。’”
宝玉不觉心中一动,看了一眼,见黛玉在床上伸懒腰。
宝玉在窗外笑道:“怎么了就‘每日家情思睡昏昏’?”
一面说,一面掀帘子进来了。
林黛玉感觉思绪流于表面,脸色一红,用袖子挡住脸,翻身向里装睡着了。
宝玉走上来要搬他的身子,这时看到黛玉的奶娘和两个婆子跟了进来。
“妹妹睡觉呢,等醒了再来吧。”
正说着,黛玉便翻身向外,坐起来。
笑道:“我没睡觉。”
那两三个婆子见黛玉起来,便笑道:“我们还以为姑娘睡觉呢。”
说着,冲着紫鹃说道:“姑娘醒了,进来伺候吧。”
一面说,一面退了出去。
黛玉坐在床上,抬手理了理头发,笑着给宝玉道:“人家睡觉呢,你进来干什么?”
宝玉见她睡眼微眯,两腮带红,不觉神魂游荡,一歪身坐在椅子上。
“你刚才说什么?”
黛玉道:“我没有说什么。”
宝玉笑道:“给你个榧子吃!我在外面都听见了。”
二人正说话呢,看到紫鹃走了进来。
宝玉笑道:“紫鹃,把你们屋中的好茶给我喝一杯。”
紫鹃道:“我们这里哪有好的?你要好的,等袭人来。”
黛玉道:“别理他,你先给我舀水去罢。”
紫鹃笑道:“他是客,自然先给他倒了茶再舀水去。”
说着倒茶去了。
宝玉笑道:“这丫头好,‘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叠被铺床?’”
林黛玉登时沉下脸来,说道:“二哥哥,你刚才说什么?”
宝玉笑道:“我没有说什么。”
黛玉哭道:“你是不是没什么好说的了,在外面听了些胡话,来说给我听。”
“看了混账书,也来拿我取笑儿。我成了你们男人解闷的。”
一面哭着,一面下床,向外走来。
宝玉不知她突然生气,心里慌了,忙追上来,笑道:“好妹妹,我真该死。”
“你别告诉人!我再要敢说,嘴上就长个疔,烂了舌头。”
正说着,只见袭人走来说道:“快回去换衣服,老爷叫你呢。”
宝玉听了,打了个激灵,顾不上别人,急忙出来换衣服。
出子园子,看到茗烟在二门前等着。宝玉便问道:“老爷叫我干什么?”
茗烟道:“爷快出来,反正是要见的,到那里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