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院门,只见满地竹影参差,苔痕浓淡。
又想起《西厢记》中所云“幽僻处可有人行,点苍苔白露泠泠”二句来。
暗自叹道:“双文,双文,是个命薄人矣!”
“虽然你命薄,但还有孀母弱弟。”
“今日林黛玉之命薄,连个母亲弟弟都没有。”
古人云‘佳人薄命’,我又不是佳人,何命薄命胜过双文!”
一面想,一面只管向前走,不防廊上的鹦哥看到林黛玉来了。
“嘎”的一声扑了下来,黛玉吓了一跳。
说道:“作死的,又扇了我一头的灰。”
那鹦哥依然飞上架去,便叫:“雪雁,快掀帘子,姑娘来了。”
黛玉停住脚步,以手敲架笑道:“添了食水没有?”。
那鹦哥便长叹一声,好像林黛玉平日吁嗟音韵,接着念道:“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尽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黛玉、紫鹃听了都笑了起来。紫鹃笑道:“这都是平日姑娘念的,难为它怎么记下来的。”
黛玉便命令紫鹃将架子摘下来,另挂在月洞窗外的钩子上。
二人进了屋中,在月洞窗内坐了。
吃完药,看到窗外竹影映入纱来,满屋内阴阴翠润,生出几分凉气。
黛玉无事解闷,便隔着纱窗调逗鹦哥玩耍。
又将平日喜欢的诗词也教给它念。
薛宝钗回到家中,看到母亲正在梳头。
看她来了,便说道:“你一大清早跑过来作什么?”
宝钗道:“我看看妈身子好不好。”
“昨儿我走后,不知道他又过来闹了没有?”
一面说,一面在她母亲身旁坐下,不由得哭了起来。
薛姨妈见他一哭,自己撑不住哭了一场?
一面伤心一面又劝她:“我的儿,你别委屈了,你等我去教训那个孽障。”
“你要有了什么事,我指望哪一个!”
薛蟠在外边听到后,连忙跑了过来,对着宝钗左一个揖,右一个揖。
说道:“好妹妹,饶我这一次罢!我昨天喝了酒,回来得晚了。”
“路上撞到不干净的东西,到家还没醒来,不知道胡说了些什么。”
“我自己都不知道,怪不得你生气。”
宝钗原来本是捂脸哭的,听他这么说,不由得有些好笑,便抬头向地下啐了一口。
说道:“你不用假装做这些事,我知道你心里嫌弃着我们娘两个。”
“你就要变着法儿叫我们离了你,你就心净了。”
薛蟠听后,连忙笑道:“妹妹这话从何说起,这让我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妹妹从来不是这样多心又喜欢说怪话的人。”
薛姨妈忙又接着说道:“你就黋听到你妹妹的怪话,你昨天晚上说的那话就好听吗?”
“真是你昏头了!”
薛蟠道:“妈也不必生气了,妹妹也不用烦恼。”
“从今以后,我再也不和他们一处吃酒闲逛了,怎么样?”
宝钗笑道:“这不是明白过来了吗!”
薛姨妈道:“你要有这个恒劲,那龙也下蛋了。”
薛蟠道:“我若再和他们一起逛,妹妹听到后,只管啐我。”
“以后叫我畜生,不是人,怎么样?”
“何必呢,为我一个人,娘儿两个天天操心!”
“妈为我生气也就算了,若是让妹妹为我操心,我更不是人了。”
“现在父亲没了,我不但不能多多孝顺妈、多疼妹妹。”
“反让娘生气、妹妹烦恼,真连个畜生也不如了!”
口里说着,眼睛里也流下泪来。
薛姨妈本来不哭了,听他一说,又勾起伤心事来。
宝钗勉强笑道:“你闹够了,现在又招妈哭起来了。”
薛蟠听后,收起了泪,笑道:“我怎么又招妈哭了!”
“算了,这件事都别提了。叫香菱过来倒茶妹妹喝。”
宝钗道:“我也不喝茶,等妈洗过手,我们就过去了。”
薛蟠道:“妹妹的项圈我看看,只怕应该炸一炸了。”
宝钗道:“黄澄澄的又炸它干什么?”
薛蟠又道:“妹妹现也该添补些衣裳,要什么颜色、花样,告诉我。”
宝钗道:“那些衣服我还没穿过一遍呢,又做什么衣服?”
薛姨妈换上衣裳,拉着宝钗进去贾府,薛蟠这才出去了。
薛姨妈和宝钗进来园子过来瞧宝玉,到了怡红院中,只见抱厦回廊上站了许多丫鬟婆子。
便知道贾母等都在这呢。
母女两个进来,大家都见过了,看到宝玉躺在床上。
薛姨妈问他可好些了。宝玉急忙欠身,口里答应着“好多了”。
又说:“居然惊动了姨娘、姐姐,我可受不起。”
薛姨妈忙扶他睡下,又问他:“想什么吃只管告诉我。”
宝玉笑道:“我要是想起来,自然会给姨娘要去。”
王夫人又问:“你想吃什么,回来我好给你送来。”
宝玉笑道:“也没什么想吃的,倒是上一回做的那小荷叶儿、小莲蓬儿的汤喝起来挺好喝的。”
凤姐一旁笑道:“听着味道普通,只是做起来费劲,怎么想吃这个了。”
贾母便连声让人做去。
凤姐儿笑道:“老祖宗别急,等我想一想这个汤的模型谁收着呢。”
回头吩咐个婆子去问管厨房的要去。
那婆子去了半天回来说:“管厨房的说,四副汤模子都交上来了。”
凤姐儿听说,想了一下道:“我记得交上来了,就不知交给谁了,也许在茶房里。”
一面又派人去问管茶房的,也说没收到。
接着还是管金银器皿的送了来。
薛姨妈接过来看了下,原来是个小匣子,里面装着四副银模子。
都一尺多长,一寸见方,上面凿着有豆子大小,
有菊花样,也有梅花样,形状有莲蓬的,也有菱角的,共有三四十样子。
打得十分精巧。
笑着对贾母、王夫人道:“你们府上都想绝了,吃碗汤还有这些模具。”
“若今天不说出来,我见了也不认识这是做什么用的。”
凤姐儿也不等其它人说话,便笑道:“姑妈哪里知道,这是老年备饭,他们想的法子。”
“弄了些面印出来的,主要能吃到荷叶的香味,还是材料做的好汤。”
“就是个模样子,谁家天天吃饭用他。”
“那一次上贡做了一次,今天他不知道怎么想起来了。”
说着将模具接了过来,递给那名妇人,吩咐厨房去几只鸡,再加添些材料,做出来十几碗。
王夫人道:“做这么多干什么?”
凤姐儿笑道:“这东西轻易不做,今天宝兄弟提出来了,专门给他做。”
“老太太、姑妈、太太都吃不上,似乎不大好。”
“不如借这个机会弄些大伙吃,连我也沾个光儿。”
贾母听了笑道:“猴儿,把你能的!拿着公家的钱你当好人。”
说得大家都笑了。
凤姐也忙笑道:“这点东西也不值钱,这点钱我还孝敬的起。”
便回头吩咐妇人,“给厨房说,现在添补着先做了,事后在我的帐上来领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