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雪听大姐说了,这周是学生们在学校的最后一周,周四和周五期末考试。
洋县的惯例是小学、初中和高中全部全县统考,全县统一排名。
周一,教育局接到市教育局文件,要求全县范围内选拔组建初中组和高中组女子排球队,利用寒假进行集训,为明年六月的省青少年排球比赛做准备。
洋县很快定下了高中组队员,直接从之前的比赛队伍里挑选,选了十二名预备队员。
而初中组队员的选拔却产生了一点分歧,而且导致了激烈的争论,争论的对象就是杨柳中学的另一名学生丰雪。
赞同者觉得丰雪虽然个子矮了点,但她技术过硬,表现可圈可点,而且是很少的那部分用脑子打球的娃娃,很值得期待。
反对者则觉得个子不达标这就是硬伤,必须按原则办事,否则难以服众。
两方争执不下,章局长一锤定音,那就十三名队员吧。
好苗子宁可错选也不能放过,反正这群羊都要赶,多一个不多,实在不行的等集训过后再退回去就是。所以,又追加了一个丰雪。
韩校长接到通知,杨柳中学丰英入选洋县女排初中组,定于周六上午九点到教育局报到。
韩校长放下电话立马就哼起了小曲儿,心里那个美啊,比喝了二两高粱酒还上头!
不用说,周边的那几所学校肯定都是光脚板了,自己学校却捞了一个名额,这说明什么?安?当然是韩校长领导有方,杨柳中学岂是他们追得上的?
谁知放下电话不过半小时,又接到一个电话,通知丰雪参加集训。
韩校长的脸顿时笑成了一朵菊花。
原本以为就一个了,结果得了俩,全县那么所初中统共才十二个名额呢!好事成双,老韩我有的牛皮吹啦!哈哈哈!
韩校长现在是无比盼望区上县上赶紧开个啥会,也好让他洋盘一把噻。
他心里一高兴,赶紧喊后勤过来,翻箱倒柜给两个女娃各自发了一套运动服和一双运动鞋。
反正是上次比赛定做剩下的,放着也是落灰,不如发给姐妹俩穿,也算是她们为校争光的奖励了噻。
这顺水人情做的恰到好处,姐妹俩抱着新衣服笑得眉眼弯弯,不要钱的好听话全方位高能输出,斩钉截铁保证一定给杨柳中学争光,韩校长乐得眼睛都眯缝成了一线天。
丰雪又软磨硬泡在校长办公室给电机厂厂长办公室打了个电话,让大姑爷转告二表姐,这周要期末考试,所以就只有周末再进城了。
朱世峰客客气气地跟侄女说了几句挂了电话,晚上回家,只见老婆丰琴在厨房忙碌着,儿子朱明清一手拿着书念念有词一手拿着个小玩具逗坐在竹椅子里的小女儿。
他脸上带笑走过去抱起女儿,一边熟练地嗯嗯啊啊逗着,一边问儿子,
“你二姐呢?最近怎么老不见人?”
“二姐不是在开店吗?晚上回来得要晚点。”
“一天天净整些没用的,有这些精力,不如好好进厂上个班,每个月稳稳当当的,哪里用得着这么费神……”
“爸爸,是你说的哈,那你帮我找一个工作噻!哦!不得行,你可是领导干部,要以身作则,咋个可能嘛!哼,净说没用的。”
朱碧华刚进门就听到了父亲的话,一时酸涩难当,直接就开怼。
“嘿!二妹,咋个和你爸爸说话的呢!没的规矩了嗦?” 丰琴从厨房探出头说道。
“我说的又没错。当初高中毕业的时候,好多跟我一样考不上大学的同学都是家里帮忙找关系上班了,只有我独一份!老汉是电机厂大厂长,女儿却到处打零工!你以为显示出你好大公无私了吗?哼!丢的还不是你的人!”
朱世峰脸红一阵白一阵,想给这个专门戳心窝子的二女儿一个大耳巴子,但又有点下不去手。
毕竟,当初是自己理亏,也太不近人情了。人人都在把自家七大姑八大姨都往上抬,自己却连女儿都不管不问。
咳!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呢?那事做的,除了妻子的抱怨,同事背后的议论和女儿明里暗里的阴阳怪气,自己又得到什么好处了?
他脑海里千转百回,最终化成了一句话,“我们厂年后要招工,你来嘛,不参加考试了,车间的活干不下,就进办公室当个临时工嘛,要的不?”
朱碧华被自己爸爸略着商量的语气吓了一跳,她惊讶地抬起头,仔细打量着父亲的脸。
他的表情如同往常一样严肃,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也不太像是在说反话。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心里嘀咕一句。
这样的父亲显然让她有点不太习惯,她忽然又觉得自己刚才说话的语气也太冲了。
于是,朱碧华用力挤出一个笑脸,说道:“嘿!谢谢爸爸,我就晓得你还是想到我的,” 她一边说,一边偷瞄着父亲的表情。
朱世峰恍惚了一下,严肃的脸孔瞬间产生了一丝裂痕。他似乎也不习惯二女儿用如此平和又亲昵的语气跟自己说话。
她这个甜甜地喊着爸爸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初中?还是小学?
印象中,二女儿是最不服管教的一个,不管他怎么说,总是梗着脖子油盐不进的样子,叫人恨不得给她一个耳巴子。
可她这样主动讨好,自己再板着脸似乎说不过去。
于是朱世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
“你晓得爸爸的良苦用心,那就好好干,合同工也是有前途的,时间多了再把学习捡起来,考上正式工,工资也会涨一大截……”
再让他说下去,恐怕会说到结婚成家了,朱碧华硬着头皮小声说道:“爸爸,我话还没说完,我……我其实有别的打算,”
“你!你又要出啥子幺蛾子?”朱世峰眼睛一瞪就要发火,可转眼看见女儿诚惶诚恐的表情,他到嘴的话从舌头边溜了一圈又咽了下去。
“你…你有啥子想法?说来我听听呢。”朱世峰顺手把小女儿放到椅子里,拿过一根小凳子,故作威严地地挺直了腰背,好整以暇翘着腿,静听下文。
可小凳太矮,朱世峰觉得影响了自己的形象,于是顺手拉过一把椅子,再次翘起二郎腿,摆出铁面无私的判官的架势。
朱世峰背后,朱明清对一贯勇猛的二姐比了两个大大的赞赞。
厨房门口,打算给女儿解围的丰琴哑然失笑,径直拿着锅铲回厨房去了。
朱碧华抓过父亲嫌弃的那条小凳子坐下,清了清嗓子,说道:
“爸爸,你知道我和二表妹合伙卖衣服的事噻?我给你算一笔账哈。
我们第一次进货花了两千块钱,衣服裤子卖完了,毛收入6000元,除去成本、车费、装修、提成、工资等开支,纯利润至少3000元以上。
也就是说,我们五五分账,就这几天我至少能得1500元。你觉得怎么样?”
朱世峰眉毛跳动,心里飞快盘算着。
他压根没想到,两个小女娃娃胡乱倒腾几天的收入,差不多能赶上厂里的高级技工一年的工资了!
如果女儿再继续这么折腾下去,怕是一年一个万元户哦?
改革开放果然是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了,可是,这让那些一辈子老老实实上班挣人到哪里说理去?那以后工人们还会安心在厂里干吗?
一时间,朱世峰心乱如麻。
朱碧华看着父亲沉默不语,心里有点发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