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西南有片小湖泊,名曰静心湖。
其名中,虽是带了个“湖”字,实则宽不过贰佰步,长近四百步,围湖一里建有亭台楼阁,园囿回廊,其间花木繁盛,景致隽秀,此地因湖而得名“静心园”。这园子由巨富金陵沈家花费重金所建,后作为颐妃嫁妆一同并入了皇家产业。
此刻的静心园内张灯结彩,各处空地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桌椅,数以百计的人在此大声喧哗,推杯换盏,载歌载舞,好不热闹。喧闹的场面与这幽静雅致的景色显得格格不入,悠扬的胡琴伴随着高亢悠远的牧歌,更是给人怪异的割裂感。
“咋样,淮王殿下,俺们草原的歌舞与你们江南的花园还挺搭的吧,若是能在中间再燃个大火堆,就更有氛围啦。”
湖边长亭里,端坐于中间主位之上的中年魁梧男子手里拿着酒杯向邻座的俊逸儒雅男子啧啧称道。
淮王墨怀安不易察觉地抽了下唇角,端起酒杯向那魁梧男子致意。
“王爷说的是,的确别有一番情趣。”淮王浅笑道,“只是——,这静心园乃我景国皇家所有,女皇也甚是喜欢来此游览,点起篝火来恐怕不合规矩。”
“哎!扫,兴,你们南人的弯弯绕绕太多,不如我们草原男儿般洒脱。”
魁梧男子说完,把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喝完砸吧砸吧嘴,一脸的享受模样。
“啊——,还是这酒带劲儿,亏得本王多带了一些来,不然这嘴都能淡出鸟来。你们南人喝的那叫酒吗,较之白水也好不到哪里去。”
坐在前排桌上的一个留着三缕长须的汉子,听到王爷在谈论酒的事儿,忍不住站起身来,大大咧咧地喊道:
“对啊,这南国人的酒也忒淡了些。比咱们自己酿的杂果酒还淡,喝着一点儿劲都没有。王爷带来的酒又实在太香,俺们瞧着眼馋,趁今日王爷高兴,能不能也赏一杯尝尝......”
“乌尔麦将军,你知道这酒多贵重吗?”魁梧男子反问道,“这一小坛得要咱整整两百头羊来换。就这价钱,那南国商人还翻着白眼,一脸老大不情愿的模样。靠你那点儿家底,只怕把你婆娘卖喽,也喝不起这酒。”
“乖乖,属下只知这酒金贵,却没想得能贵成这个样子,这岂不成了一口一头羊嘛。恕属下无知,王爷勿怪啊。”
那汉子一脸的惊讶,忙以手抚胸向达罕亲王致敬。
“无妨,无妨。”主座上的达罕亲王挥了挥手示意身旁侍女奉酒。
“你们这一路跟随,也是辛苦,本王今日就赏你们一坛。你们自己分了吧。”
侍女恭敬地弯着腰,手捧一小坛酒,轻轻放在了乌尔麦将军的桌上。
“不过说好喽,就这一坛,别再厚着脸皮跟本王要喽。本王身边也没带多少!”
“谢......谢王爷赏赐!!”
乌尔麦将军目露金芒,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慌忙单膝跪地向达罕亲王致谢。
“谢王爷赏赐——”周围一众将官纷纷下跪向亲王致谢。
“哈哈哈......都起来吧,尽情地喝,尽情地舞——”
一众将官起身,呼啦一下围在乌尔麦的桌前,眼中放着绿光,都想分一杯尝尝那贵的吓死人的酒,也算长了见识。
淮王动了唇角,抿了口酒又再次斟满,举杯向一旁的达罕亲王说道:“王爷,女皇陛下能把最喜爱的园子拿出来供使团居住,足可见我皇对于贵国的重视,以及对两国万世修好的诚意。希望日后你我两国多有往来、守望相助才是。”
达罕亲王抹了抹胡须上的残酒,手持镶满宝石的精致小刀剔下一片烤肉,用刀尖扎了送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回应道:
“女皇的诚意本王都看到了,回去后定会向大汗禀明此事。只是这城里如此热闹,本王却不能亲自欣赏城中繁华,实在是扫兴得很啊。“
“我景国固有多虑,可其中有不得已的苦衷,王爷也是知晓的。请王爷见谅,暂且忍耐一下,大典过后,自是任王爷游览我景国的锦绣江山。”
“苦衷?本王自是明白,还不就是担心那帮梁国使团杂碎吗。可你们把我北凉使团安排在此处,哼——,外人见了,还以为我北凉怕了他梁国呢!”
达罕亲王鼻孔忿忿喷出火来,手持小刀恶狠狠地继续剔着盘中烤肉。
“呵呵,王爷误会了,贵国与梁国使团分开,看似是为了两国不至产生冲突而特意安排,实则另有用意。“
“哦?淮王殿下说来听听。”
淮王轻抿杯中酒,缓道:“本王方才已经说过,这静心园靠近皇城,乃是我皇心爱之地,时常会来此游览........”
淮王向达罕亲王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片刻后,达罕亲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中金光一闪。
“好——!甚好,那以后就要多劳烦淮王殿下了。”
“那自是理所当然。”
两人相视一笑,举杯对饮。
“王爷,本王要出恭,暂离片刻,失陪了。“
“请便。”
淮王起身离座,向着院中月亮门走去。
“这些南国蛮子,好生虚伪,谈条件就谈,偷偷摸摸的作甚,不爽利。真是又当婊子又想立......那啥?嗯......回头要和额尔德祭司好好商量商量,接下来........”
达罕亲王大手摸着颌下胡须,望着庭外的歌舞,眼中透露出了狡黠。
淮王漫步穿过月亮门,踩着碎石小路,走在一处僻静的小院之中。
“事情都安排好了?”淮王边走边轻声说道。
黑暗的竹林里突兀的闪出一个黑影来。
“王爷放心,田大人都安排妥当了,尤其是额尔德祭祀和达罕亲王的房间,所有机关都打开了,他俩就算是说梦话,咱们也能听得到。”
那黑影向淮王禀告道,声音极低,只有近在咫尺的淮王能听得到。
\&嗯——都小心些,这两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别被他们察觉了。”
“王爷放心,咱们打开的都是“回音管”(传音用的铜管,可以把屋内声音传到远处。),房间附近没有人手,这些草原蛮子不会察觉的。”
“通知田大人,事关重大,务必谨慎........嗯,算了,还是本王亲自去看看吧。”
淮王思忖片刻,还是放心不下,决定趁此间隙亲自去查探。
“你下去吧。”
“是——”那黑影如来时一般消失在原地。
淮王背着手加快了脚步,转向另一处角门。
穿过小院,走过回廊,不多时,淮王便来到了中院。
“见过王爷。”
院里站着的守卫见来人是淮王,便上前恭敬地以手抚胸致敬。
“本王顺道来此看看。你家王爷的住处安排的如何?是否都收拾妥当了?”
“劳烦王爷费心了。宫人们收拾停当离去后,亲王亲自来看过,很满意。”守卫顿了顿,见淮王没有离开的意思,赶紧躬身又道,“噢,王爷,若您还不放心,可以进去看看。”
“好,那本王就去看看。”
“王爷请——”
那个北凉护卫在前引路,带着淮王进入房间。
淮王负手闲庭信步般入了房间,东摸摸西瞧瞧看似是在查验房间的布置,实则不经意间偷瞟了几个不显眼的角落。最后故作满意的样子离去了。如此这般,淮王接着又去查看一番为额尔德祭司准备的房间。
一切都万无一失。
漫步往回走,淮王并没有按原路折返,而是穿过了一处不起眼的偏门,七转八绕,走到一处清幽隐秘的小院。
一人见淮王到来,慌忙笑迎上去:“见过王爷。”
“嗯,田大人,干的真不错,面面俱到。本王没看错人。”
“王爷过奖了。”
两人交谈了几句,那人带着淮王在院中各处看了一圈,淮王对田大人的安排表示相当满意后,便急匆匆离开了。
淮王经由中院,沿着回廊往折返,一个侍女端着一些酒水迎面走来。
那侍女见淮王走来,恭敬地半垂着让到一边,给淮王让路。
淮王背着手漫步擦身走过侍女身边,那侍女向淮王匆匆施了一礼,便端着酒水向中院走去。
淮王回眸看着那侍女背影,突然沉声唤道。
“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