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蜿蜒到她的脚下,时予低头一看,只见那原本灰色的血慢慢变红,她顺着流血的方向看过去。
红色,大片大片的红色!
即便知道这是梦,时予还是忍不住颤栗起来。
指甲掐进肉里,她一步一步往前走去,血色攀爬上她的裙摆,寸寸向上。
眼里充斥着血丝,水色盈盈,却固执地不肯掉下来。
停在一蓄着白色长胡须的老者旁边,时予垂首,久久凝视着。
“龟爷。”
她很平静地喊了一声,蹲下身去,擦干净手上的血污,她面无表情地阖上老者瞪大的眼。
起身继续向前走去,前方倒在血泊里的,是一位老妪。
她同样死不瞑目,不过可以看得出来,她望向远处的灰白眼睛里,是不舍。
“小予儿,跑,快跑!不要回头!”
耳边妇人的声音早已经不似往日温柔,撕心裂肺地叫她快跑。
冷眼注视着这张熟悉的面孔,她仍旧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遮盖上她的眼睛。
“柳奶奶,我不想跑了,凭什么跑的是我,而不是你们?”
她跪在地上,脊背挺拔。
“我倒要看看,由我所生,可会越过我去。”
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通身水蓝的锋利宝剑,她莞尔一笑,捡起挽澜,攥紧他离开这里。
接下来的路上,她前行的路上,不可避免地出现一个个熟悉的、了无气息的故人。
她没停下,目光一直落到前面去。
淌过血水,走过尸山,她又陷入了黑暗。
唇边扬起一抹冰冷的笑,她就静静地站在那里。
果然身后亮起一道光,周遭环境也发生了变化。
鼻尖萦绕着阴冷、腐臭的怪味,她眯了一下眼。
扯了一下嘴角,低头看了眼手上的挽澜剑。
“就这?”
缓缓转身,如她所料。
一道长长的石梯延伸到黑色里,两旁点着的幽兰鬼火,衬托得这里尤其阴森。
她知道下面是什么。
拾阶而下,这场景同百年后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或许是她的心境了。
下了最后一个台阶,横亘在眼前的,是大片幽蓝色的业火。
阴冷的气息争先恐后钻进她的皮肤里,钻进骨子里。
业火背后是销魂噬骨的黑水,犹记得,百年后,她一身破烂,穿过这业火,赤足踏进这黑水里。
等她走到对岸时,她的下半身,只剩下白骨支撑,她的血肉早已经融进了黑水里。
回忆到这里,她还是做出了了同样的选择。
临近岸边时,她停了脚,站在了黑水里。
不同于上一次的狼狈,这一次她完好无损。
“还要试探吗?”
抬头冲着前方黑夜里说了一句,她撩起厚重的裙摆,上了岸。
“你竟然不受控制!”
黑暗中,一道诧异的女声响起。
时予挑眉,啧,有点新奇。
对面那女声竟然同她声音一样,或者准确来说,那就是她自己的声音,毕竟,那是她自己的心魔。
这么久了,她终于和这个困扰她百年的心魔相见了。
“不见一面了吗?好几百年了,也该露露面了吧。”
时予甩着手里的挽澜剑,淡淡出声。
对面无声,只是亮起一道光。
时予停了动作,直直望向前方。
雕刻着古老纹路、极具威严的圆形阵法里,容不尘高悬其上。
粗大的玄铁铁链,黢黑发亮,四五条铁链牢牢扣紧着容不尘。
双手双脚以及腰部,严丝合缝。
从上垂下的两条细一点的玄铁,刻满了梵文,尾部打造的钩子生生穿透他的两个琵琶骨。
圆台周围,是熊熊燃烧的地狱业火。
那业火的颜色比她身后的更烈,幽蓝之色更浓。
容不尘垂着头,似乎在观望自己被洞穿的胸口。
时予的眼里,有什么在流转。
“救他,上去救他吧!”
循循善诱,声色蛊惑。
时予拎着挽澜剑,上前一步。
黑暗中,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很是满意。
“对,就这样上去,救他!”
“救他,对,我要救他!”
时予顺着她的话,又上前一步。
“对的,你要救他!”
那声音异常清脆,是压不住的欣喜。
“可是,我凭什么听你的!”
时予举起剑,直指容不尘方向。
“不过一个心魔,还妄想操控我,别忘了,你是依托我而生!”
对方沉默,半晌才嘶哑着问:
“你竟不受我控制,你什么时候反应过来的?”
时予嗤笑。
“此前我不明白,为何重回百年前,我的一言一行竟和记忆里完全不同,好些我此前并没有的东西,这一次居然出现了。
比如,愈发嗜杀,情绪变化不稳定,起初我只当是经历颇多,早已不同往日罢了。
直到今日,我才确定,那个百年前就滋生的心魔,原来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成长起来,愈发贪婪,竟想试图操控我这个宿主。
无渊给我疗伤,你想趁机夺取他的修为,那时我便确定,你已经变质了。”
百年后的她,知道自己滋生心魔后,一度想摧毁掉这个心魔,只是后面她发现,自己这个心魔不过是执着的,同她追求的一致,于是她便压制着这个心魔。
此后她潜心提升修为、寻求扭转时空之法。
一直到她成功回到百年前,她的心魔都很安静,并无异样,她也就忘了她的存在。
谁知她的心魔悄然变了味。
“哈哈哈,时予啊时予,你可真聪明,不过那有怎样,你养出了我,我们俩所追求的是一样的,你还得感谢我呢。
要不是我,你又如何下定决心,迫不及待地想要处理好这一切。
我们,不可分离啊,我们是一体的啊。”
“闭嘴!”
时予懒得听她说话。
“我们可不一样,你说的或许不错,好多事情要不是有你的加持,或许我还做不到那么果断。
可不该趁我昏迷,妄想吸食无渊修为,更不该企图占据我的身体!
在十二仙审判我时,你差一点就得手了呢。”
她眯起眼,举高了剑,剑尖对准了“容不尘”心脏。
“我是不喜阎王,可还没到想杀他的地步,我也怨怼十二仙,但并没到滔天怨气的程度。
你做这么多,不过是想乱我心神借机操控我。
我们的确同生一体,可你别忘了,我是主,你不过是我的衍生品,想越过我去,谁给你的胆子!”
一声大喝,她蹬地而起,提剑将“容不尘”劈成两瓣。
“你最千不该万不该的是,用钟灵山用容不尘来试探我。
他们,是我的心病,你也是时候,从哪里来就该回到那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