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南静之幸而未死,梁永泰卦辞吉利
作者:江宁织造   云山遥最新章节     
    南静之披蓑戴笠扛上锹,走出门到巷子口,便碰到潘四奶奶全副披挂的拄棍前来,没等招呼,潘四奶奶便喊道:“南大哥,听说了没?云崖峰倒了,崖下村遭灾啦,山上下来蛟龙(泥石流)把大街给冲了,街两旁的屋说是倒了不少。”
    “你这是听谁说的?”南老头也喊。
    “镇里来的电工说的。所有大队部的喇叭都不响了,山民不会修,说不光是电线断了。果不其然,镇里一早就派了电工从大路来的,到崖下就看见到处都是埿裹的石头,村里都没有下脚的地儿了,也不知死没死人。听山民他媳妇说的,山民下崖想买点电线子,没开市,老老少少都站在雨里哭呢。”不管好事歹事,女人们先知道。
    “那可坏事啦,山上走了蛟龙,别被云山给碰上啊,这孩子到现在还没回呐!”南静之急得胸口疼。
    “有人看到大黄早上瘸着腿回来了,阿山还没回?”老太太一听也急了。
    “唉哟喂,没有呀。这么大个雨,路都看不清,大黄又伤得厉害,可怎么找啊,急死我了呀。”南静之极少这么失态,他心里窝着事呢,云鹤年才横亡蛇魔拐,如果云山再在自己眼皮底下有个什么好歹,他没法原谅自己。
    “他南大伯,你别急,阿山这孩子命大福大造化大,不会出事,说不定啊,被困在什么地方了,等雨停了,多找几个人上山去找。大黄呢?”潘四奶奶这会倒是有了主意。
    “在家呢,伤得不轻。”
    “走,咱得问问它去,这狗通人性。”潘四奶奶在南老头惊愕的目光中往云山家走去。
    “大黄啊,阿山呢?”老太太抚摸着大黄的头问,大黄挣扎着用后腿站起来,一只前脚扶着墙,用瘸了的那只脚指着桃花涧的方向,嘴里不停地喑呜着。
    “大黄,阿山活着呢吗?”南老头咬着牙问。
    “呜呜呜”大黄急得点头又摇头,再次用瘸腿指向桃花涧。
    南老头和潘四奶奶不得要领,一合计,阿山应该是被困住了,大黄是下来报信的。可是不久两人的心又焦了,这雨咋也看不到尽头,老太太站起来说:“他南大伯,你在家等会,我去找人,先跟人讲好,雨停了来这集合。”南老头这才见识了潘四奶奶的能耐,关键时候能顶事。
    直到午后两点多,狂风骤雨戛然而止,又不多时竟然出了太阳,云崖山方向一道巨大的彩虹笼罩了整个大地,壮美至极!但是人们惊异地发现,桃花涧那么大个的云崖峰,不见了!
    瘸腿大黄依然在最前头,后面跟着南静之、梁山民、李大柱、杨志强、于连成等六七个人排成一队深一脚浅一脚向桃花涧进发。蛟龙走的主要是水道,清澈见底的桃花河不复存在,被乱石和泥土淤堵,南静之心里忐忑,沿河村民吃水用水问题很快会凸显,如果不能尽快解决,瘟疫的扩散会加剧灾害程度,但眼下顾不上了,救人要紧。
    尽管被大雨冲刷一天一夜,通往桃花涧的山道并没有多少损坏,主要因为山道大多是直接从岩石上凿出来的,但是护住山道的草木藤蔓却被大风拔去了不少,行人不得不万分小心。还好,这里不论老少,都是山里的常客,一个小时左右,大家靠近了桃花涧,大黄激动地想冲上前,可眼前的景象是它不能理解的,桃花涧原本宽阔的平地已被土石堆积成山包,原来通往山洞的石墩已被深埋,哪还有路,云崖峰都只剩一个山尖尖。
    大黄焦急而无助地哼着,不时转头向南静之求助,还用前爪不时指向云崖峰,南静之大概明白了大黄的意思,云山肯定是躲雨进了山洞,雨太大出不来,于是命大黄回家报信求助,但是大黄走后,蛟龙就冲下来了,云山被困进山洞,可云崖峰都没了,山洞还能在?南静之的心凉了,即便山洞还在,这么多泥石淤堵,等太阳晒干能过去人再找到洞口挖开,没有半个月想都不要想。他无力地颓坐于地,心像被刀捅过一样疼。
    大黄见众人都站着不动,它呜咽了一声,向云山曾经吹笛的山岗上跑去,杨志强怎么喊它都不理会,看样子它是想从桃花涧上游绕过‘山包’,可众人心知那样没有救出人的可能,除非山洞还在......
    南老头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的。他病了,躺倒在床上后三天没起来,水米不进,要不是杨志强和潘四奶奶等人常来看觑,知道他还喘气,怕是云崖村要乱套---村里拉肚子蹿稀的人越来越多了(因为泥石流,水里不免有死动物,水被污染),兰老头急得嘴上生燎泡。潘四奶奶虽然也伤心,但是她是个迷信的人,总觉自己的干孙子不是那福薄寿夭的,一定能逢凶化吉,所以她还能撑住,而且托云山的福,家里的水缸水桶里不缺水,她也没过瘟疫。
    第四天,南静之终于躺不住了,兰老头一上午来了三趟,最后给他跪下了,哭说你老再不出手,有两个小孩子怕要保不住了。喝了二碗潘四奶奶熬的粥,南静之挣扎着坐起来,写了一个方子给兰老头让他遣人抓药,又让杨志强搬来药柜,量取了几味药交给院里的妇女们,让她们用家里现成的药罐煮汤,回去给蹿稀严重的孩子服下。拉肚子本不是什么大病,但在八十年代的山村,依然可能要命,人们普遍不注意饮水卫生,泉水、溪水、河水取来便喝。还有那迷信的人,生了病不找医生,反去找巫婆神汉,平白延误了机会,要了病人的命。
    南大夫起来了,兰老头和村民们有了指望,可南静之体虚气短,从二羊那得知大黄还没回来,一阵干呕,差点昏过去,他叹了口气,拿了一块冰糖含在嘴里,慢慢缓了过来。
    大队部里有的是鞣皮子用的明矾,家家户户都有干木炭,南静之指导大家先用明矾初步净水再用干木炭二次过滤,这样得出的水基本能饮用了,他一再嘱咐大家,水里有看不见的脏东西,谁都不要图省事,一定要把水烧开煮沸再喝。
    有南静之坐镇,云崖村的疫情很快被压下去了,接着一拨又一拨的年轻人被兰老头派上桃花涧去寻云山,可是除了有两个人隐约看到一条瘸腿瘦狗在竹林边徘徊,谁也没见云山的影儿。南静之身体生生的垮了,吃不下东西,还不时得接诊一些桃花河下游的村民,兰老爷经常差兰玉来给他送些吃喝,没办法,潘四奶奶这两天也倒下了,孙子这一去无音信,她原来心存的那点侥幸被现实‘打碎’后,身心便撑不住了,白天黑夜的哭,连烧饭的力气都没了。
    云山失踪的第八天,云崖村来了三拨人。
    一大早来的是潘良驹一家三口,村部电话线接通后,往外打的前十通电话就有给潘良驹的,得到老家走蛟龙的消息后,他是请单位派车送来的。
    云岚见爸妈跑去奶奶那儿,自己则拔腿跑向前院。曾经热闹的院子里寂静无声,南爷爷那么健壮的老头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两眼空洞地望着山墙,云岚进来也没见他动一下,仿佛灵魂已抽离,只剩下躯壳还在苟延残喘。
    “南爷爷,你怎么成这样了?”云岚带着哭腔问,南静之缓缓地转了一下枯瘦的头,半晌发不出声来,只一颗浑浊的泪珠从深陷的眼窝中滑落,云岚拿汤匙想给他喂点水,南静之转过了头拒绝了。他是被无法排解的自责和长时间劳累压垮了,自云鹤年坠崖西去,他强忍悲痛,一面要照顾受了枪伤的梁永泰,一面还要忍着酷暑远路长程地去蛇魔拐搜云鹤年的遗体,好不容易捱到云山回家,不善撒谎的他忍着内心的煎熬,既要隐瞒真相,还要抽时间去蛇魔拐,身心俱疲的他再也无法承受云山失踪这么多天的事实。
    他无法原谅自己,又无颜泉下见托孤老友,活活把自己难为住了----生不得死不能。
    就在云岚手足无措时,潘良驹进了屋,他刚刚在家劝了半天,老娘终于肯喝点白糖水,在额头见汗后睡下了。他不放心这边便踱了过来,一路上琢磨怎么劝解南大爷。见了南静之的情形便知劝解无用,老头看上去油尽灯枯,得挂葡萄糖才行,他让云岚找兰玉去,看有没有办法找到附近的赤脚医生,带葡萄糖注射液来。不一会儿,兰玉带着小岚过来跟他说崖下村肯定有大夫,她们去叫二羊或者于连成一块下崖,潘良驹掏出二十元钱给云岚,告诉她可以先付大夫钱。
    焦急的潘良驹还没等到云岚兰玉她们,却见梁永泰领着春妮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他不认识的小伙,其实就是梁永泰师兄贺长丰的弟子刘玉柱,那个开车送云、南、梁他们回兰陵、在蛇魔拐被枪击后,弃车逃生的刘玉柱。潘良驹暗自高兴,心想这下有救了!点头叫了声叔把梁永泰让进屋里,刚要说云山的事,梁永泰抬手止住了他。
    梁永泰见了南静之的模样吓了一跳,“老南,你这整的是哪一出?咋就这模样了?!”说着卷起袖子把了脉,然后把另几人请到外面,关上门,当场占了一卦,良久,“阿山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等等,身处造化迷离地,不知世事几迁移;烟波江湖数载后,车笠相逢当有时。”
    仿佛只剩下一口气的南静之听了梁永泰的卦辞后,浑身颤抖,挣扎着要起身,梁永泰忙扶起他,摸了一块哄春妮的糖塞他嘴里,轻声道:“老南呀,阿山应该没事,大概是有奇遇啦。我记得之前他就爱去桃花涧,有时回来后状态特别好,你记得吧?那时我就纳闷,却没有深想。这回这小子肯定还是去了桃花涧的那个山洞,对,一定是!只是赶巧了,碰上了泥石流被堵在洞里,那里面估计别有洞天,才有了这卦辞。算来阿山这奇遇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从没跟我们说起,想来是另有隐情。行了,老南,你知道我梁一卦这虚名的由来,放心吧!该吃吃、该喝喝,吉人自有天相,等他出来,估计啥事也都明白了。你觉得呢?”
    “老梁,你这卦不是特意骗我的吧?你说那个事我记得,有印象,应该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这孩子根基好,不是没福的人;老云是好人,他不该无后。老梁,你回来就好啦,阿山没事,一定没事的,我们还要好好培养他的。不然我对不起老云哪......”南静之语无伦次,放声痛哭。
    “骗你干嘛,阿山也是我的徒孙,莫非我还骗自己不成?”梁永泰笑道。
    南静之愣了一下,“唉......我这心乱了,糊涂了,老梁,你快回去休息吧,我也困了,想睡一觉......”
    其实梁永泰进村的时候,已经有人告诉他云山遇到泥石流失踪的事了,他的第一感是不信,春妮提醒他赶紧占一卦,他默默掐算了下,结论是人平安无事,也没走远。本来也困惑,但是他脑子转得快,想到了前几个月里云山从桃花涧回来后状态的变化,猜到这小子大概是遇到造化,只是暂时被困住了。不过为安慰南老头,念给他听的卦辞略作了改动,把‘一场大梦觉醒后’改成‘烟波江湖数载后’,这样相逢的时间具体了些,有安慰作用。梁永泰他自己是有疑虑的,卦辞里的不确定性还是很大的,他担心‘造化’后面的‘迷离’二字,他想尽快去实地看看。
    听梁永泰说南老头没事了,潘良驹松了半口气,“梁叔,我想去山上去看看,您看阿山......”话没说完,就梗咽住了。
    “行,明天要是不下雨我跟你一块去看,今天都刚回来,先休整安排一下吧。阿山是个有造化的,不会有事。”听梁永泰这么说,潘良驹立刻点头,“没错,我也这么想的,明早我来找您。那梁叔,我先回家照看我娘去,小岚和兰玉去找医生去了,我本来想给南伯挂葡萄糖的,您看还用得着不?”
    “老南不用了。你娘咋了,也是云山的事给闹的?”
    “是呀,也是焦心,躺倒两天了。”
    “那医生要是来了,我让他去给你娘挂糖水吧,老南身体底子好,心放下了就安稳了。对了,你给你娘说,阿山不会有事的。”梁永泰自信地说。
    “好,听您的。我先回去了......”潘良驹摸了摸春妮脑袋就走了。
    “良驹,跟外人不要提我算卦的事。”梁永泰嘱咐了一句。
    “爷爷,山哥真的没事吧?明天我想跟您一块上山。”春妮不放心地问,
    “行,明天你玉柱叔也去。阿山呀他没事,你还不信爷爷嘛?”
    “那爷爷,咱们不告诉云爷爷吗,山哥的爸爸是军官,让他派好多人来挖出山洞不行吗?”春妮又问。
    “云爷爷呀估计也快回来了,咱们也不知他走到哪了,怎么告诉呢。不过你这个办法呀不错,要是知道云山的爸爸在哪,让他派些人来还真可行。小妮你可真聪明!”
    “可惜,我们不知道他在哪。”春妮的眼神暗了。
    “师叔,困在山里没有食水的话,撑不过三天,这都快十天了,天气又热,您怎么断定人没事的?”刘玉柱不解地问。
    “这里头究竟是怎样的造化,我还不清楚,唉,大造化不是我们凡夫俗子可以逆料的...玉柱,先休息,得生火做饭喽,还是被人伺候的日子好过呀!”
    话说上回刘玉柱带着几百元钱历尽千辛万苦从蛇魔拐回到济州,跟师父都没敢说实话,只是说山路不好走,车翻进深沟之前,人都跳车了,除了车丢了人没毛病。贺长丰又给了他一千块钱,说单位追究的话,就赔点,结果他只赔了八百就没事了,还赚了二百。这回梁永泰去接春妮,跟师兄说胳膊就是上回跳车摔坏的,贺长丰就罚刘玉柱跟师叔回去,不光路上要照应,到了云崖村还得再伺候半个月,胳膊彻底恢复了才准回。而梁永泰对刘玉柱的表现也十分满意,嘴巴严、人忠诚,便允他等自己胳膊好了,要教他几手绝活。刘玉柱心想有钱挣还有本领可学,乐颠颠的就又跟来了,还真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好后生。
    跟着贺长丰,耳濡目染的,刘玉柱学了些厨艺,有限的几样东西给他做得挺可口,包括南静之在内吃得都满意。云岚和兰玉终究也没带回来赤脚医生,他们听说是南静之后都表示:他是自己想死,谁去都不管用,现在的任务是全力救治拉稀的小孩。兰玉却跟云岚说,这帮赤脚医生是在落井下石报私仇,好像南爷爷不在了他们就能成最厉害的一样。
    傍晚时分,据说是出门打草的人传回一个消息,一个天仙模样的女孩正从崖下往云崖村赶,没人见过那么好看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