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世事变迁
作者:江宁织造   云山遥最新章节     
    云山失踪第二年的夏初,改革的春风吹到了小城和乡镇,早已外强中干的兰陵农机公司也要改制了,潘良驹这样的中层干部同样面临下岗的处境,要么调离原岗位到农机局科室,但科室已经人满为患,僧多粥少的发不出工资;要么买断式龄离职、停薪留职、承包农机公司。甚至有人提出要潘良驹搬出分配得到的房子,除非按市场价价格补缴一部分钱。要不是董明秀作为乡村产业发展科的科长在农业局有一定的话语权,不搬就得交钱。这些年顺风顺水,他们家头一回面临这么窘迫的境地。
    潘良驹做过调研,土地承包到户后,农民的生产积极性空前高涨,产粮地区农机的销量大幅增加,凭借多年农机领域的摸爬滚打,他做这方面的生意确实不怵,可是整机进销需要大量资金,不是个人能承担的,而零配件的买卖则不需要大量资金,他知道哪些农机最畅销,也知道哪些零配件最易损耗,在进货选择上就有优势,借一部分、赊一部分估摸有五万块钱就能起步。
    虽是山村里长大的,潘良驹脑子并不死板,有了雁飞来信的预警,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做各种考量和准备,最终两口子决定停薪留职是最好选择,进可做生意自谋生路,退可回单位,再吃皇粮;然后,他们决定成立兰陵惠农机配件经营部,主营配件销售,同时买配件管安装、限期保修、农机修理优惠等。待经营部开业后,董明秀才向爸妈、大哥各借了一万元,董明昀听说后也凑了一万汇去。
    远在金陵的董明暄面对的局面要曲折一些。由于去年上任以来作风清廉、勇于作为,兼有省委黄大秘支持,由他兼任局长的江南建工局市政工程不断,效益格外的好。效益好那就是香饽饽,肯定不会推向市场,好些省市领导的超支费用要在建工局走账、建设厅好些兄弟部门及下辖单位的应急支出要他这里兜着,一些旁人难以想象的幸福苦恼也让董明暄不胜其烦。税务局、统计局、审计厅,甚至财政厅、金陵市政府都找他套近乎,你敢想象吗?董明暄一个副厅级干部和一帮正厅级干部一起吃饭会坐在主位,被称作董财神。
    董明暄不迂腐,也不轻浮,他晓畅古今,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所以不是原则性的问题,他也乐于成全,但是他给经办人的要求是要经得起查,要能说得清、要恪守上限,绝不突破。所以董明暄是厅级干部里的红人,能干低调不招忌,在所有人眼里他的前途一片光明。
    也是夏初,继京官肖衍空降江南省任省长后,一名叫缪丰收的年轻干部不久也空降金陵接任江南省建设厅党委书记。九月初,在完成了栖霞寺修复项目一期工程后,董明暄升任建设厅常委、厅长,不再兼任建工局局长,后者由河北建工调来一名叫肖衎的干部专职担任。董明暄的爱人刘慧英升任了省政府综合处处长,妹妹董明月由学校推荐到江宁县政府办实习。
    云山失踪的第三年,五一期间,即将成为常山陆军工程大学大二学生的副营级军官杨志刚在县武装部干事的陪同下回乡探亲,听说了云山失踪的事,一番感叹后,上云崖村老房子转了转,又专门上桃花涧走了一遭。
    晚上大队部招待杨志刚,杨志刚向兰老村长‘汇报’了自己所知的三凤、四凤近况:三凤,成了一名罕见的女工兵,任宣传队队长,副连长级别,现在跟着搞基建的工兵全国各地跑;四凤,从事护理工作,是野战医院护理组的组长。兰老爷子很欣慰,乘着醉意豁牙露风地给予了表扬:云崖村的娃子都不孬,心眼好,身体棒还勤快,到哪都能干出名堂。你们给下一拨的孩子做了好榜样,村里的乡亲会记住你们的,家里的农活不用操心,大家搭把手的事。唉,你们一般大的,只可惜了云山这个孩子,也不知道云老夫子到底上哪去了。唉!也好,回来要是知道孙子不在了,也不得好活。说的众人一阵唏嘘。
    杨志刚在家没干两天农活便被县武装部接去作报告了。
    下河湾村十队甚至在整个下河湾村,杨家的风头一时无两,杨德宽所到之处,递烟敬茶的、恭维奉承的人争先恐后,家里的一点农活儿根本就不够干,有认识或不认识的乡邻帮忙,还经常有本镇各小学的红领巾们来家里做好事。搁一般人,早就飘了,但杨德宽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说别人,单是南大夫爷几个,就是他见的世面。南大夫不是寻常人是他早已料到的,雁飞自当兵后就没有一点音讯回来,这事简单吗?有时越是安静,事情就越大,作为一个老猎户,他能不懂这个道理?
    南大夫不寻常,那云老夫子、梁先生就是一般人了?他才不信,人以群分嘛。所以不能飘,得稳住喽。至于杨志强,在短暂的骄傲之后,很快又进入紧张的复习备考状态,他现在是镇上高中的尖子生,重点大学苗子,村里人的评价是不次于兰家闺女,有好事者已经跑了数趟给兰、杨两家说媒,结果两家都以孩子还小、都是学生为由给婉拒了。
    其实村里同样自豪的还有于家,三凤、四凤在部队表现优秀的事,早就家喻户晓,不过由于于家在村里的位置偏,不怎么在村中心活动,所以关注度没杨家高,但是在村里的待遇和杨家相仿,总有人争着抢着把他家的农活给包了。
    既然说到了于家,得提一下‘小辫儿’于连成。头两年他在父母的安排下也出门去学手艺,什么木工、瓦工、制坯烧砖什么的,钱没少花,可没有一样能出师,更别指望着挣钱养家了,搞得人嫌狗憎。不过这小子饭量不大酒量大,善交际能白话,别看手艺不咋的,交的狐朋狗友倒是不少,经常一起谋划着要做大事挣大钱,今年年初两进省城,说是要办个贸易公司,省市二级管理部门还特地派人给予了具体指导。是文是武虽还不知,令乡亲们着实刮目相看了一把倒是真的。
    和于连成不同,现在村里务实于挣小钱的人多了起来,就是所谓的‘一把瓦刀闯关东’。改革开放说是从南方开始,其实最早行动的是东北——共和国的长子,加入一村一支的农民建筑队奔赴目的地,从北端的佳木斯、牡丹江到南边的大连、营口,千万的建筑工地,无数的鲁南人。提瓦刀的是大工,像梁山民、贺石头他们,活儿相对轻生,挣得还多;多数人是打小工,像李大柱和兰忠诚他们,主要是和泥拌灰、上砖抬料,挣得少又累人,料上慢了还得被大工子喝斥。兰忠诚因为他老子的缘故,一般没人难为他,大柱就不同了,谁有气都会往他身上撒,不过他也不恼,只是尽量干快点,实在撵不上趟儿就呲着大黄牙一乐,拿他也没办法。
    说起大柱,村里的男人怕只有眼红的份儿,真正是今时不同往日,人家快当爹了!自结婚当夜被漂亮媳妇约法三章,二年没能圆房,直至做到了讲卫生、懂礼貌、能挣钱,媳妇才勉强让进了被窝,好滋味尝了还不到一个月,被他爹和二叔又赶去了东北挣钱,这不,夏收才过,收到他爹的口信,让好好干活挣钱,他媳妇害喜了,家里要添张吃饭的嘴啦。
    包产到户后,与华夏大地千千万万的村庄一样,下河湾村的人也都逐渐解决了温饱问题,但是新的问题出现了,大伙都发现钱不够用了,因为要买的新东西越来越多,尤其是村里通电以后,自行车、缝纫机、钟表老三件自不必说,收录机、电视机、摩托车新三件又悄然兴起。大件之外,那些小玩意儿也不少花钱,比如男人的过滤嘴香烟和啤酒,女人的雪花膏和洗发水,地里用的农药化肥,家里用的香皂洗衣粉等等,光靠卖公粮那点钱远远不够。于是有富余劳力的家庭,不愿外出打工的,就得搞副业,多数人不会算计,一头扎到养殖上,什么养猪养鸡养鱼养蚕等等,五花八门,你想想,这些活计哪个不会,没有规模没有销路如何能挣到钱?而有个别机灵的人,则率先建起了工厂,砖瓦窑厂、酒厂、制醋的造酱的,敢迈出第一步的人多半挣到了人生第一桶金,成了先富起来的人。
    时光易逝,转眼到了金秋十月,京城这段时间热闹非凡,建国四十周年大庆,首都各届群众或自发、或由单位组织举行了盛大的联欢活动,春妮作为省级三好学生和五星级少先队员代表,当着镜头向全国人民展示了武术表演,还登上万安门城楼接受领袖的接见呢!她不光学习成绩好、擅长武术,还精通美术、书法、笛子独奏等等,是学校里的头号小明星呢。十一这天下午,春妮演出结束后,从天安门回到了位于海淀五道口的家中。
    这是梁永泰返京后用gwy补发的工资买下的一处老式四合院,在清华大学旁边,安静幽雅,花木扶疏,自在此住下后,梁永泰深居简出,单位和协会有不得不去的活动去应应卯外,就在家莳花喂鸟,研究内家功夫和易经八卦。另外,和过去一样,每月只占一两卦。两年下来,自觉各方面都有进益。
    “爷爷,这天都凉了,你啥时去看山哥呀,现在已经第三年了,您说山哥他会不会已经出来了呢?”
    梁永泰摘下眼镜,手里两颗狮子头核桃缓缓地转着,“回来啦,饿不?三姐儿,给小妮拿点吃的来!”
    “唉呀我不饿,爷爷,你听我说话了吗?”春妮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爷爷,又伸手阻止了爷爷老家来京帮工的本家梁三姐。
    “傻丫头,爷爷怎么会不记得,别嚷嚷,给人听了去!三个月前也就是七月初,爷爷占了一卦,得了‘霜雪渐融冰未消,见天尚有一尺遥’的卦辞,当时我很高兴,阿山是两整年前的7月30号(实际是29号)失踪的,这一尺大概是指一年吧?于是我在7月25日又占了一卦,卦辞却是:故人南下经何处,扬州过去是瓜洲,小注是:前期不误,后事不期。”
    “那是啥意思?”
    “我也有些疑惑,意思大概是云山出来后却往南方去了。这个小注我反复推敲了很久,是三年的期限不会错,三年后阿山应该是走出原来的困境了,但是又有了点新麻烦,而这新麻烦什么时候解决没有期限或者是不需要预期,完全掌握在他自己手里,所以他应该还没出山。”
    “爷爷,你说了这么多我也不懂,山哥到底出没出来,您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嘛!爷爷~~”春妮像扭股儿糖一样缠着爷爷的胳膊撒娇。
    “小妮呀,你玉柱叔8月1号就去过云崖山了,也去了并入下河湾的云崖村,没有阿山的消息,那里的人现在忙得不得了,都快忘记我们曾经在那里住过的事啦!你玉柱叔在桃花涧附近转了两天,回来说经过当地政府两年的努力,桃花溪被疏浚的差不多了,包括下游的桃花河都基本恢复了原来的模样,这两年也没再走过泥石流。云崖村空了,除了更破更旧也没多大变化。没发现一丝阿山出现过的迹象,倒是又碰到了那个你熟悉的家伙,猜猜是谁?”梁永泰一开始还一脸严肃,说到后来就又诙谐起来。
    “大黄?是大黄!天哪,它还活着!那玉柱叔把它带出来了吗?爷爷你带我去看看它好吗?”春妮或许已经习惯了每次打听山哥都得不到好消息的结果,她成功地被爷爷把注意力转到了大黄身上。
    “是大黄。你玉柱叔虽然认出了它,不过大黄却不认识玉柱,远远地凶了他一会后,就跑得无影无踪了。至于你山哥,他一定还在努力,要么是在练功积攒力量,要么是在寻找出口。你别着急,要像大黄一样对你山哥有信心,他不仅聪明勤奋,而且勇敢坚强,两年多都过去了,再等十个月!爷爷的卦灵着哩,他没事的。这段时间你排练忙,三姐儿又才到不久,我怕她照顾不好你,就没有去兰陵。等过一阵子,你不忙了,三姐儿也熟悉这里了,爷爷还要去桃花涧,保管给小妮带来阿山的好消息!”梁永泰笑容可掬地向春妮承诺着。
    “谢谢爷爷,我去给你打酒去!”春妮亲了爷爷一口就小跑着去找三姐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