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然走进一家门脸写有‘公用电话’字样的商店时,云山还在卖野味的铺子旁,等摊主把狍子宰割利落。等他大包小袋的装好,回头却没看到欣然。
把各色菜品酒肉放进后备箱后,云山又走进市场,转了两圈,终于看见那个不属于这里的纤细身影,站在一家商店门口正左顾右盼。他连忙跑上前去,接过她手里的袋子,里面是几瓶调味品和纸巾之类。
“怎么了,是谁惹你生气了吗?”云山拿手帕给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没有,刚才给我妈打电话来着。走吧,上车再说。”
云山小心翼翼地给欣然开道,牵着手出菜场上了车。
“妈妈后悔不让我化疗了,她昨天去静安寺求过签,卦上说否极泰来,她跟爸爸还有爷爷商量想让我回去接着治。”
“我听你的。哦对,我看看bb机,一直开车,都忘记看了。”云山掏出bb机,果然,有五六条新信息没看。
“其实,我身体的状况我自已清楚,要不是你赶到沪海,我恐怕早就死了。我跟妈妈说了,不回去,如果能死在路上或者死在这里,都将是我最好的归宿。
“在瑞金医院的那些天,不昏迷的时候我就扭头看向隔离栏的缺口,盼望着你会突然出现,盼呀盼呀,本来就要绝望了,你却来了,我激动得感觉像在梦里一样不真实,那天晚上见着你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因为你,当然还有它,我才能活到现在。
“我已经想明白了,这几天,其实一直是它在支撑着我,从你的眼神里,我已经读懂,即便是它,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了。对吗?不然你不会连夜赶路。”
“不是的欣然,我连夜赶路只是因为下雨天气冷,没地方玩。你知道,我平时不困又不饿。”云山咽了口唾沫,觉得自己的理由很牵强。
“亲爱的,不用安慰我,我一点儿也不难过,能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自从小时候发过一次高烧后,我的身体就不太好,经常手脚冰凉,直到遇见你,是你将我焐暖。但是你遇到我并不是幸运,你不仅要为我伤心,还将因为我失去咱家最重要的宝贝。”欣然拉起云山的手轻轻地握着。
“不,亲爱的,你就是我最重要的宝贝,我不是安慰你,你听我说个故事。我有个秘密,谁都没告诉过,包括爷爷和飞哥。
“桃花涧的山洞是雁飞哥最早进去的,但是他没有去过那个地方。后来他当兵之后,我自己又带着火把进去了,那个地方是云崖山的腹地,是山的灵根所在,我叫它云崖之府。里面原本有一池温泉,池底铺满美玉,我每次在池里泡过之后,身体都会变得更轻,功夫也会变得更强,甚至书法也变得更好。最特别的是,我从此能识玉,其实只要是有灵性的石头,我都能感应到,这就是为啥我知道你家的镇角石是翡翠原石的原因。
“直到那次,从外婆家回村的第二天,我又到云崖之府泡温泉,洞里崖壁颤抖,山心吟唱不断,我拿着玉杵臼下池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一觉醒来,已是三年之后,那一池温泉也快干涸了,美玉好像也不见了,出山后才知道云崖山走了蛟龙,云崖峰因此坠入地底,云崖之府也变换了位置。后来,我发现自已跟玉杵臼都有能量,我的身体也出奇得好。有一回我给孙老治病回到夫子庙,还用玉杵臼补充了一次能量。
“但是我出山的第二天,再回桃花涧,山洞的洞口就消失了,再也找不见。温泉池底那些美玉当然也就再没机会看到。这次赶回来,内心深处,我抱有一丝希望,希望跟你上去桃花涧的时候,奇迹会发生:云崖之府的洞口再次出现,我带你进去拿着玉杵臼泡温泉,你得到能量身体很快恢复!然后我再带你去兰州和京城,最后回沪海过生日,那该有多美!如今,希望就在眼前。”
欣然静静地听着这美好的‘童话’,窗外的人间烟火竟然变得不太真实了,她靠到云山身上,“是这样,怪不得你来金陵要做玉石生意,你也不怎么吃饭睡觉,身上有清泉的味道,竟然是这样的奇遇。谢谢你,亲爱的,吃完饭我跟你去桃花涧。”
回家先收了被褥,让欣然靠着休息。云山甩开膀子烧菜炖肉熬鱼汤,直到一点多,汤熟肉烂,又十分钟炒了个素菜,才喊起欣然。
从城市到山村,浑浊的空气变得细腻,精致的饭菜变得粗野,欣然的精神大有起色,略休息了几分钟,云山决定趁午后的暖和劲儿,先沿河向上去看看,欣然的体力未必能够。
桃花河边的人还不少,有踏青的学生,也有城里来野游的青年,小石闸那里还有垂钓的。云山背起旅行包,把相机交给欣然,叫她好好领略这春山花溪野趣。
他俩的出现,其实是让春光更加明媚,时光变得惊艳,就像那年云山见吴月在小石闸那里回头看他一样。有些小青年吹起了口哨,他们大多没有恶意,只是表达欣赏。
沿河没走一公里,欣然就累得不行了,云山轻轻把她托上后背,踏上山路,口哨声更响了。
半年前的那个夜晚,云山背着另一个女人,下山。今天他心中是有顾虑的,万一碰上怎么说?他想不出来。
欣然很轻,半个多小时后,云山来到了自己的领地。煦暖的阳光照在山谷里,果树林与竹林隔着涧水,竹林里的新竹已经长起来了,颜色深过老竹子,果树上的花骨朵密密麻麻,阳光充足的地方已有小小的花朵俏俏地开放,惹得蜂飞蝶舞。
可能因为昨天的雨,桃花溪宽阔了不少,有晚开的梅花杂在芦苇的黄叶里,给人早春的感觉。
“欣然,溪水里有时能捡到玉。”
“我不要玉,我要鱼。亲爱的,你看,那么多小鱼,跟小蝌蚪似的!”若非身体虚弱,欣然可能就要跳到水里。
“不能下手,水凉!大鱼得到下游去捉,这里有点小鱼苗就不错了。”
“这里真好,像桃花源,我来晚了。”欣然直起腰,深深地吸气。
“随时都能来,这块地还有村后的地都是我承包的。欣然,你看,那就是云崖峰,以前高入云霄,现在一人多高。”
“就是说,那个山洞曾经在那个小高峰下面?那后来你从哪里出来的呢?”
“跟我走,带你看看去,你把玉杵拿在手里。”
于欣然把玉杵拿在手里,玉臼在云山背上的旅行包里,二人经过亮堂地儿,进入竹林,鸟儿们可能已经不在这安家了,竹林里静悄悄的。云山记得他曾经出来的地方,但是如今这竹根处硬实得很,哪有一点点松软的迹象。把杵和臼放一起试试?云山欣然在竹林里捣鼓了一个钟头,也没有任何异象发生。看看天色将晚,气温渐降,只得悻悻而归。
晚上,欣然好奇云山怎么练习书法的,他便从爷爷房间找来秃笔旧纸残砚,写给她看并拍照;好奇云山怎么用弹弓,他就在漆黑的院子里用弹弓打死一只过街老鼠给她拍照;好奇天这么黑怎么上厕所,这回云山拿进来一个带盖的坛子放在床下,惹她咯咯地笑了半天,这回没拍。
翌日,晴好天气,云山早早起床到下河湾买来早餐。回来后练了会拳脚,欣然才醒,“这里好安静,我从来没有睡这么好过。”伸着懒腰起来刷牙。
云山有点好奇,玉杵里几乎不再闪烁,欣然的精神怎么还越发好了,难道桃花涧本身就是灵地,有疗愈功能?那今天在那待它一天岂不更好?
想到这里,便催欣然梳洗吃饭。
春风又一夜,桃花河两岸更加绚丽,而桃花涧万株果树林的花儿开得更加繁盛。云山带欣然进竹林里又试了一遭,没有动静。
沿着吴月弄的竹制编号牌,二人一路赏花,一路拍照,欣然似乎已经忘记了她此行的心愿,陶醉在无边的春光里。走进果林,云山看到了自己当年摘蘑菇、捉山鸡的地方,似乎方位也变了,不过那几棵大树仍在,俨然就是果林的中心地带。
“亲爱的,春色无边,吹个笛子吧,那曲《帕米尔的春天》正应景。”
“那倒是,把狼招来你怕不怕?”
“有你在,我啥都不怕。”
芳草如茵,两人背靠背席地而坐,云山简单试了试音,撮唇吐气,高亢嘹亮的曲调喷薄而出,桃李花瓣被震落,飘摇而下。时过境迁,再吹此曲时,换了人听,云山心中不禁感叹人生无常,再想到听曲的眼前人命将不久,不禁潸然泪下,本来欢快的曲子竟渐渐沉郁下来。一曲终了,云山意犹未尽,接着又吹《牧羊曲》,这个曲子清新自然,委婉动人,云山想起曾被她们称作李连杰,如今却已不是旧时模样了。
“欣然,好听吗?”云山笑问。
却无人回答,云山猛地回头,哪里还有人。
“欣然!”
只有回音,没有回应。那玉杵臼也不见了,难道,难道,山洞开过了?而欣然她,已经无声无息地掉下去了?
云山慌了,这怎么可能,自己跟她坐在一处,自己咋没掉下去?但是若非如此,又有什么声响能躲过自己的感知?他在方圆二十米的范围内飞奔了一圈,然而欣然已经杳无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