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
    不是夏日的暴雨入注。
    也是不秋天的绵绵细雨。
    而是初春才有的冷雨。
    雨势不大，但一直淅淅沥沥的下着，让原本已经开始回升的温度，又再次转头向下走。
    春寒料峭，就是这么来的。
    山窝子里一处破庙，庙门还算完整，只是佛台上供养的佛像，已经没了头颅，看脖子处的切口，应该是被人砍下来卖钱了。
    四处的茅草带着灰尘，放羊娃随便动动就会激起一层浮土。
    从门边扯下半块破帷帐，再加点杂草。
    屋檐下不知道原本是什么的几块破木头一堆，就在无头佛像前点起一堆火取暖。
    放羊娃也不知道从哪偷了一身羊皮袄子，把自己那件胸前带着一个字的军服给脱了下来。
    放在鼻子前闻了闻。
    “呃”
    一股子死人独有的腐烂味道，放羊娃甚至怀疑这衣服在发给自己前，是穿在哪个死人身上的。
    自从得了刘顾婷的指路，放羊娃一直就在山林和野地里穿梭。
    渴了喝山泉，饿了摘果子，误打误撞的一个劲的跑路。
    刚开始还远远的看见过几群逃兵，吓的放羊娃就往深山老林里钻。
    最后也不知道方向对不对，甚至看见村庄都不敢靠过去，生怕再被人抓住。
    最后还是在一个猎人的窝棚外面，偷拿了一件羊皮袄子和粗布衣服，将自己身上显眼的兵服换掉，这才安心一点。
    放羊娃想着，明天就不用再钻林子了，有村庄的话去问问路，看看自己现在走到哪里了。
    “咕噜噜”
    肚子一个劲的叫，放羊娃只有两个青色的果子，是下午在山里摘了没吃完的。
    随便在羊皮袄子上蹭一蹭，就准备往嘴里塞。
    突然听见外面有声音。
    有人来了！
    放羊娃慌忙藏在无头佛像的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一个头发湿漉漉的鬼魂，破门而入，趴在火边就开始烤火。
    放羊娃还纳闷呢，这山鬼不怕火吗？
    仔细一看，虽然脸色惨白，头发湿漉漉的垂下，贴在脸上，乍一看真像山鬼。
    但借着火光仔细观察，是个人，还是个女人。
    放羊娃想看的仔细一点，往外挪了一步。
    但脚下不小心踩到一个破香炉，咕噜噜的发出了声音。
    “谁？”
    女子掏出寒光闪闪的匕首，将挡在脸前的湿头发扒拉开。
    露出一张发白的脸庞。
    放羊娃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给自己指路的仙女姐姐！
    放羊娃战战兢兢，略显羞涩的走了出来。
    刘顾婷眯眼一看，是个穿着羊皮袄子的少年，一时没有认出来。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
    放羊娃一时语塞，不知怎么回答。
    仙女姐姐竟然不认识我？
    也对，仙女姐姐怎么会注意我这个小乞丐呢？
    “我在树林，我爹找不到了，你骑马，让我跑。”
    放羊娃支支吾吾的，前言不搭后语，紧张的话都说不利索，只是一个劲的抠手指头。
    刘顾婷好像回想了一下，依稀记得是有这么一回事，拿着匕首出了破庙，四处寻找了一下。
    确定破庙里没有其他埋伏，这才放下心来。
    自己烤着火，招呼放羊娃坐下。
    “让你回家，你怎么在这？”
    放羊娃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不知道家在哪！”
    “总有地名吧，你是哪里人？”
    放羊娃失落的摇摇头。
    “你姓什么你总知道吧？”
    放羊娃还是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默然的说，“我爹姓吃，我姓放。”
    刘顾婷嫣然一笑，“哪有这样的姓。”
    “我爹叫吃不饱，我叫放羊娃，我和我爹遇到一起讨饭的时候，都是这么叫的。”
    “我还有个娘，但我没见过，我爹说我娘在陕州城最大的酒楼附近讨饭。”
    “我要去找我娘。”
    刘顾婷不再微笑，煞白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颤抖的身体也停了下来，默然的看着放羊娃。
    原来，他也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儿。
    所谓的爹也不过是一起讨饭的养父。
    估计现在也死在燕北城外的战场上了。
    “孩子，你知道陕州城在哪吗？”
    放羊娃摇摇头。
    刘顾婷也不说话，好似在想着什么。
    放羊娃拿起一个青色的果子，递给了她。
    “神仙姐姐，那你家是哪里的？”
    “家……”
    哪一个算是自己的家呢？
    刘顾婷不知道。
    皇宫算吗？
    自己虽然住在那里，但感觉不到一点家的意思，永远只有尔虞我诈和血腥杀戮。
    不仅是别人，就是她自己，也是踩着亲族的鲜血，才一步步走上那高台宝座的。
    那现在呢？
    自己应该将哪里当成家呢？
    一时间，刘顾婷一直硬撑着的伪装被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彻底击溃。
    整个人崩溃般的开始嚎啕大哭。
    脑海中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如走马灯般闪现而过。
    红墙亮瓦的深宫大院，自己孤独的身影。
    冷宫里母亲惨死的早晨。
    老皇帝临终的那日，床边圆睁的双目。
    雨夜杀尽皇子的残忍。
    登基后群臣朝拜的权力巅峰。
    赤骑惨败后，郭烈那似有似无的最后一眼。
    好像自己脑海中的画面，都是在死人，或者在斗争，一时一刻不得松懈。
    “你吃吗？”
    怯生生的放羊娃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能将自己的果子让出来，希望仙女姐姐高兴一点。
    刘顾婷也饿的够呛，哭了一会，拿过果子来咬了一口。
    酸，涩，扎口。
    心中突然想起那一夜吃的面条，酸辣爽口，让人怀念。
    这寒冷的春雨夜晚，如果有一碗面，再来一杯热奶茶就好了。
    自己好像唯一舒心的时候，就是在晋州的那几日。
    和那个怪异男子一起，吃吃喝喝些怪异的域外食物。
    倒是有趣。
    要不，去成州看看？
    念头一转，又摇摇头，好想自己和自己争辩。
    “如今我即是祸水，去成州只能给他带来敌人。”
    “那些王八蛋除非看到我的尸体，要不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算了，还是想办法先到晋州，收集信息后，再做决定吧。”
    转头对放羊娃说，“以后就跟着姐姐好不好，等姐姐找到了家，那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