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谕传到来仪宫,陵尹浅予冷不丁的听闻这旨意,当即花容失色,颤声道,“送我出嫁?!……”
语气中的讶异与震惊藏无可藏。
“公主!莫要失仪!”容嬷嬷急忙传音提醒,对天帝的心腹怎能这样说话!万一传到天帝耳朵里……
陵尹浅予却脸色煞白,仿佛失了魂一般,一句话却也再说不出来。
容嬷嬷只得赔着笑,“公主没想到这么快就到出嫁的日子了,一时有些缓不过来……”
裘连公公也噙着笑,十分善解人意,“公主一向与陛下亲近,骤然要嫁去那么远的地方,怅然若失也是能理解的。”
容嬷嬷笑得谨慎,“是是,多谢公公体恤……”
裘连也不着急,与容嬷嬷又说了几句话这才离去。
送走这尊大神,容嬷嬷立刻一脸肃容地冲进了后殿,“公主,最后几天了,咱们要沉住气,千万不能说出不该说的话、露出不该有的神色,平添天帝猜疑!”
陵尹浅予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几乎要瘫坐在地上,“嬷嬷,他要送我出嫁,是要送我到北域吗?那我岂不是还要再跟他相处好几日……”
只有容嬷嬷知道,她有多想逃出这座牢笼,她心里一直悬着一块大石头,随着出嫁日子的临近,那根弦也绷得越来越紧,唯恐出现差池,让她仅有的一丝希望落空。
“公主,自打那日开始,咱们都忍了两甲子了,还在意这几天吗?”容嬷嬷缓缓俯下身扶住陵尹浅予,柔声细语劝慰道,“奴婢知道你心里头紧张,可圣旨都颁下去了,全沧溟大陆都知道您要下嫁北域了,天帝最重金口玉言,若这个时候反悔,不蒂于打他自己的脸,以后谁还会信他说的话?……”
陵尹浅予双目无神,连呼吸都在颤抖,“初八一定要走,我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公主,看看那十二艘金舰,已经布置妥当了,箭已在弦上,放心吧,天打雷劈也阻止不了您要嫁去北域了!”
听着容嬷嬷的保证,陵尹浅予的心终于安稳了几分,她抬头望向殿外的天空,眼神里满是希冀。
别人都道她气度雍容,任何时候都沉稳冷静,殊不知她才是最胆小的那个,而且还没主意,遇事就慌,外人眼里的那份雍容冷静是她每每出行前不知多少次心理预见才撑起来的。
容嬷嬷抱着她,仍温声提醒道,“明日向天帝辞行,记得把话说重一些,另外见一见宗铭荻,向他求取一些注意事项。不管到那边的情形如何,明面上的身份不能破!”
陵尹浅予重重的点了点头,她知道,她虽要逃离,却也不能失去天帝爱女这层身份,一则陵尹啸行会倚仗她,二则渔阳怀治也不会欺负了她。
翌日清晨,长宁公主一身隆重宫装去往金銮殿。
到得殿前,忽见一个墨黑的身影正现在殿前的空地上。
是宗铭荻。
陵尹浅予本就要见他,当下也没有避讳,带着容嬷嬷就朝这名高大瘦削的男子走了过去。
宗铭荻背光而立,凝视着款款走来的女子,面容阴沉如墨。
“宗大统领。”
长宁公主浅浅行了一礼,她虽地位在上,却不敢小觑这位天帝面前的大红人,宁可屈尊礼敬,也不敢慢怠。
“公主殿下。”
宗铭荻声音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
“长宁想请教一下,日后该如何传信?”
宗铭荻面容微微侧了一下,双眸微眯,还真是直白啊。既然对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那他也没有暗示的必要,一切都可以说得很直接。
“公主殿下无需亲自传信,只需要将探得的消息告诉锦衣使者即可。”
与容嬷嬷预料的的不错,陵尹浅予当即点了下头,柔声道,“长宁明日便要出门了,不知宗大统领可还有什么嘱托的?”
宗铭荻凝视着长宁公主的柔媚作态,平淡道,“公主夹缝求生存,日子定然不好过,记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脚下的方砖稳了,你才能站的稳。”
陵尹浅予下意识的看了眼脚下平整的方砖,温声道,“多谢宗大统领提醒!”
她微微伏身,旋即向金銮殿走去。
出人意料的,容嬷嬷并没有即刻跟上,而是也对着宗铭荻深深行了一礼,这才转身去跟自己的主子。
宗铭荻没有说话,目光一直追随着主仆二人,直到一人进了殿,一人在殿门口等候,他这才转过身去,向一栋高大楼宇看了过去。
楼宇高达百丈,顶端隐匿于缭绕的云雾中,此时,云雾之后隐隐有一个雪白的身影正凝视着这方天地。
宗铭荻朝着楼宇郑重一俯身,双臂抱拳上揖,这个姿势直停顿了两个呼吸,他才直起身,若无其事的往金銮殿走去。
他心中无比清楚,自明日之后,沧溟大陆的局势再不复以往,而天机阁上的那一位,是整个大局的执棋人。
正月初八,天帝城上空晴空万里,红日高照。
十二艘金舰已依次停在天帝城城外,这是皇家出行的最高仪制,陵尹天帝给足了长宁公主排面。
“予儿,朕就送到这里,前方之路任重道远,朕相信你能自己走好。”
陵尹啸行身着一身明黄色皇袍,头戴紫金冠,通体气派,贵不可言。
“父皇,您不是要要为女儿送嫁吗?”
陵尹浅予做了两天的心理建设,才心平气和的接受了陵尹啸行送嫁这个决定,如今猝不及防,天帝不送了,竟让她有些不敢置信。
陵尹啸行很满意女儿有些失措的神色,“朕还有要事要处理,暂且不能离开天帝城,你放心去,渔阳怀治若敢欺负你,就告诉朕,朕替你收拾他!”
陵尹浅予仍有些茫然无措,嚅嗫着没有说话。
这神色放在陵尹啸行眼里,就成了女儿对父亲的依赖,一旦出嫁,就好像失了主心骨。
他的心底终于软了一些,“你是朕的女儿,朕一定会给你最好的保护,此次去往北域,朕派了三千名锦衣使者跟随你,全是三境之上,定能保你在北域无虞。”
陵尹浅予终于回过神来,她压制着心底的兴奋,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双手一伸,即俯身下拜。
“女儿谢父皇怜爱,女儿定不负父皇的期望……”
“嗯,好,朕信任你!”
陵尹啸行弯腰将女儿扶了起来。
“吉时已到,出发吧!
十二艘金舰,三千名锦衣使者,在裘连公公的唱诺声中缓缓升空,向九天之上而去。
陵尹浅予回身望了一眼陵尹啸行,满眼含泪,这一刻她是真的流泪了,为四甲子的养育之恩,为两甲子的隐忍,也为前途未卜的彷徨……
陵尹啸行难得今日有耐心,就一直矗立在天帝城的门口,看着一排金舰消失于云端,这才返回城中。
陵尹浅予一直站立在甲板上,她目力有限,已经看不清那道明黄的身影,直到确认整个送行的队伍都返回城中,她这才松了一口气,仰面望向苍穹。
时值隆冬,九天之上寒风刺骨,北风从北域一路吹来,吹出了万里晴空,也吹薄了她心头的阴霾。
“嬷嬷,你说渔阳怀治会来接亲吗?”她小心地传音问道。
按理是应当接亲的,可是在家门口接亲,还是迎出个十里百里,是亲自接亲还是派别人来,意义自然是不同的。
容嬷嬷微叹了口气,“公主,咱们是去做探子的,不能指望人家掏心掏肺,只要不失礼数,就算给了体面。”
陵尹浅予心头刚吹薄的阴霾又浓重了起来。
容嬷嬷不想让她难过,却也不得不提醒,“眼下虽脱离了天帝城这个险境,但也不能过于指望渔阳世族,没有人会与探子交心的,咱们是从剜骨剥髓的地狱到了没有性命之危却也充满血腥的地方,公主千万要守住心性。”
陵尹浅予微点了一下头,她知道婢女是怕她对渔阳怀治生出期待,而所有对对手的期待都是不合情理的,一旦失望对她的心境将是个巨大的打击。
从天帝城到沧澜王城,战舰最快也要五日,而为了显示皇家气度,十二艘金舰硬是放低了速度,不紧不慢的往北域驶去。
第三日,陵尹浅予正暗自心急舰队走得太慢,忽然一名侍卫走到船舱外停了下来。
“启禀公主殿下,沧澜王渔阳怀治在北域边境线处迎接公主圣驾!”
陵尹浅予一愣,在帝域与北域的边境处来接亲?这排面……有些大啊!
“真的是沧澜王吗?你可看清了?”
“回公主,确是沧澜王渔阳怀治无疑。”
陵尹浅予一颗心又开始咚咚跳了起来,迎出千里来接亲,这意味着什么?
她忽然笑了一下,紧绷的心弦也松了一些,不管今后如何,她的夫君都会给足她台面上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