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世上的博学大儒分为两派,一派是在朝为官的,以国子监祭酒苏文照为首。
一派则是因为各种各样原因,而隐居山林的。
这部分人的原因很多:有的是前朝忠臣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拒不听召;有的是当年百家争鸣时落败的学派,已然势微。
但此刻前来的客人,两者都不是。
他是在春秋战国时期大放异彩的纵横家传人,民间颇负盛名的隐士高人。
纵横家,自秦始皇建立大一统帝国之后,就再难有所建树。
不过,在每一次的改朝换代中,都能看见他们的身影。
有种一种传说,当两派势力相争时,只要能得当世的纵横家传人认可,就能夺得帝位。
当今纵横家传人——公孙沧,字学义,乃大景最着名的九峰书院之山长。
值得秦瑶光亲自相迎。
别说是长公主,以公孙沧在民间的地位,就是皇帝也会倒履相迎。
“公孙先生,快快请起。”
秦瑶光俯身伸出双臂,亲自将他扶起:“先生能来我长公主府,荣幸之至。”
她尚且没想明白,这等之前完全没有过往来的巨佬,怎会突然空降。
难道,她在清流的名声,已经这么好了吗?
秦瑶光颇为自恋地想了一下,随即刹住这个不靠谱的念头。
公孙沧的年纪不算大,比苏文照还要年轻个十来岁,是个乐呵呵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中年男子,就好像笑口常开的弥勒佛。
如果单论外形,在大街上碰到时,只会以为他是乐天知命的食客。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秦瑶光正要引着他往接待客人的花厅而去,公孙沧却摆摆手说:“不知逐风院在何处?草民想去看看府上的孩子们。”
长公主以礼相待,他却不能自傲。
才学见识和纵横家的传承,是他安身立命之本。
走到哪里都能被礼遇,只因惜才。
和什么人打交道用怎样的态度,如何在各派势力间周旋,没有人比纵横家更清楚。
他们绝对不会,去用挑战皇室权威,来彰显自己的地位。
公孙沧笑眯眯地摸着胡子:“草民听说殿下将孩子们教得极好,个个早慧,且聪颖过人。”
秦瑶光打了个哈哈,越发摸不透他的来意。
敢情这位巨佬的出现,单单为了来夸她带孩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该自得。
一路上,秦瑶光试探了他两次,公孙沧只是岔开话题,避而不谈。
幸好他是个极有趣的人,仗着学识渊博,从历史长河里撷取吉光片羽,就能引人入胜。
到了逐风院,孩子们正在上课。
淳宁带着四个孩子迎出来,一脸惊喜问:“皇姐,敢问这位可是公孙沧先生?”
公孙沧大名鼎鼎,却从未主动与皇室成员交好,让淳宁惊喜极了。
“不敢当先生二字。”公孙沧的态度十分和蔼。
淳宁雀跃起来,献宝似的将身后的孩子们逐一进行引荐,末了遗憾道:“先生,我们家拙哥儿不在,他力气最大、性情赤诚,你见了一定喜欢。”
她性情单纯,让她根本就没往复杂的地方想,单纯只是高兴。
这份纯粹的热情,在场众人无不受到感染。
公孙沧捻着胡子跟孩子们说话,并不像师长考较功课,更像是在拉家常,很有聊天技巧。
孩子们当然也很兴奋。
试问,哪怕没听说过纵横家传人,也一定知晓学义山长的大名。
年纪最小的燕锦阳,也最不怕生,自然成了最讨喜的那一个。
作为四个孩子中唯一的姑娘,燕吉音落落大方,于矜持中露出好学的热情,是发问最多的一个。
燕时晏站得最远,一直倾听着他们的谈话,并不轻易发言。
秦瑶光注意到,在整个谈话过程中,公孙沧虽然关注着每个孩子,他的注意力却显然都给了燕元安。
他对燕元安所提的问题,更加深刻,完全不像是对一个十多岁孩子的提问。
放下茶杯,秦瑶光心里慢慢有了明悟。
她就说公孙沧怎么会突然出现,眼下看来,背后是谢皇后的手笔。
只有谢家这样的世家大族,才能请得动公孙沧,而谢皇后能调动谢家资源。
谢皇后她,对元安是真的上心。
秦瑶光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是个什么滋味。
不只是因为如今她是燕元安名义上的嫡母,从血缘关系上来讲,燕元安还是她的亲皇侄。
谢皇后能这样为他好,秦瑶光当然乐意。
可无论是她还是燕长青,跟谢家都有血仇。一旦大仇得报,夹在中间的燕元安,又该如何自处?
室内渐渐安静下来,唯有燕元安正在和公孙沧奏对。
公孙沧的问题,一个比一个难。
燕元安回答起来的频率,也一次比一个更慢。
从刚开始的对答如流,到现在每次回答前,都需要仔细思索良久,方能开口。
淳宁悄悄戳了戳秦瑶光的胳膊,压低声音问:“姐,您说学义先生是不是来收徒的?”
秦瑶光微微颔首:“妹妹所想和我一致。”
“当……当真?”
淳宁结巴了一下,朝着一问一答的两人看去。
她正愁不知道该怎样对元安授课,这就来了大救星,还是闻名于天下的学义先生!
简直太好了!
好到她都不敢往这个地方想,连询问时都充满了疑惑。
没想到,皇姐却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复。
秦瑶光看得出来,公孙沧对燕元安的满意程度。
若不是满意,如何会跟他问答这么久?
看来,就算是谢皇后,也只能拜托公孙沧前来,并未能让对方应下她的要求。
公孙沧此来,就是来看燕元安资质的。
收徒,总要讲求个缘法,师徒二人之间都要能看顺眼才行。
秦瑶光的猜测,虽不中亦不远矣。
凤阳宫中,正在爆发一场安静的争吵。
所有伺候的人都被遣退,谢皇后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神情倔强。
跟她对峙的,正是大司徒谢殊。
他头痛地反复揉搓着前额,拿这个一向听话的女儿,一点办法都没有。
该说的,他都说过了。
谢皇后没有半丝让步的意思,固执得让他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