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盛京春寒料峭,像是一位沉眠将醒的美人,而那城南最是繁华之处的芳蕤阁却是四季如春,夜夜笙歌,处处皆是美人如画。
人言道,百金芳蕤度,日日不思归。
只要你有钱有势,那些个美人既可以陪你诗词歌赋,亦可以陪你风花雪月。
君睿懒洋洋半躺在卧榻上,身边一女子将剥完皮的青葡萄轻轻送到他嘴里,识趣儿地没有碰到嘴角。
不远处玉色珠帘后面有一美人粉色轻纱遮面,纤纤素手操着清扬琴声,身边香炉燃着百合,飘散出缕缕暗香。
君睿半眯着眼睛,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今日芸岚姑娘的琴音,倒是有些不同。”君睿微微正了正身体,一派悠闲。
只听得那姿容出众的女子清音开口,“天下琴中之音,都是不同的。”
“何出此言?”
“彼时此时,心境不同罢了。”
不一会儿,门外有人轻轻敲门。
君睿抬手,身边的伺候的女子放下手中的水果,静静待在一旁。
“公子,马车已经备好。”外面的人道。
房中的女子立马起身相送:“公子慢走。”
“殿下,方才接到信报,那位依旧闭门不见。”
君睿此刻看见楼下花厅中一女子正手执纯白梨花独舞着,堂下时不时发出一阵阵叫好声。
他抬脚下了楼,有些不悦道:“那还真是要让本殿亲自相请了。”
身后的近侍倒是觉得那人真不识抬举。
“明日去宫内,在李太侍那儿替我告假,只说染了风寒,病卧床榻,这几日不宜出门。”
“是。”
要不是真的看那人还有些用处,他大抵也不会出盛京去请。
“我不在的这几日,把煜王府给盯紧。”
“属下明白。”
君睿从侧面回廊出了芳蕤阁,身后堂内传来一片叫好之声。
他没有回头,轻蔑道:“如今这芳蕤阁,倒是俗了。”
就在君睿主仆刚走不久,一黑影悄无声息地从二楼飞出,朝着城北煜王府奔过去。
空旷的庭院里,君烨微微喘着气收了剑。
一旁的夜枭见主子停下休息,立马捧着干净的帕子迎了上去,接过君烨手中的剑。
“主子,芳蕤阁探子来报,宁王似要出城。”
君烨仔细擦着手,漫不经心道:“倒真是难为他了。”
夜枭跟着君烨到了旁边的一处凉亭里,心里想着那宁王到底是开始动作了。
只是,他想请出山的那个人,也算不得什么真正有才之人。
“属下还有另一件事想要禀报主子。一日前,北疆武定侯带着粮草救济了百里之外的蠡州粮荒。这件事消息还未传到宫里,圣上尚未得知,北疆传信使约莫还有一日才能到京。”
君烨倒了杯清茶,慢慢喝着:“北疆地域广阔,西靠天启国边界。武定侯主百里封侯之地,免五成赋税,三年一朝圣。那侯夫人还是天启郡主,其子容浔十六岁便得了爵位。当年,我的好父皇可真是舍得,莫不是把那与武定侯称兄道弟的义气当真了。”
说到此处,君烨轻笑了一声,带着些许看戏的意思。
养虎于山,只是那老虎之患未除,幼虎已经长成,胃口倒是不小。
容浔容小爵爷,到不像是个安分守己的人。
“夜泠那边如何?”
“按照主子给的计划,夜泠进行顺利,没有引起张家怀疑。”
“张家暗桩半年内给我启用一半,去帮夜泠。时间虽是不多,根基可得牢些。”
夜枭应道:“属下明白。”
“主子,这是谷里送来的记录簿。”夜枭递过去。
君烨打开翻开,一条一条浏览着。视线触及那个名字,倒是起了兴趣。
“南弋?原来这便是她的名字。”君烨生了几分兴趣。
“主子,玉鸣山那边没有什么眼线,是否要属下再添置些人过去?”
“不必了。今后也不必让谷里再送记录过来。”
夜枭听后心有疑问,为何主子突然这样决定?
君烨看着这空旷的庭院,日色倒是难得的好,春意将至,微微有些暖意。
他顺着墙垣看向澄如明镜的天空,突然有些想在那庭院中央种下一棵长青树来。
四季不凋,翠色如翡。
冬日太过漫长,他应该习惯才是。
他见过太多的人,在被安排的命运里死死挣扎,只为着那一点点可笑的希望。
在千机山,在子霄谷,这些人比比皆是。
只是不知为什么,他当初会被她的那双眼睛吸引。
一个普通不过的雨夜,她就那般直直抬头看着自己,衣衫褴露,浑身是伤,可那双眼睛却是闪动着明光。
她不服,她不认,毫不遮掩着恨意和敌意,像是一头走投无路的幼狼,却仍旧没有收起身体里的嗜血。
明明是初见。
然而就是这样满是不甘的人,却能隐忍伏在自己脚下,为了活着甘愿成为自己手里的刀。
他知道,她身上有些看不透的迷。
药王一向看中天赋,能入得了药王的眼,且当众收徒,可见她天赋之高。
南弋。
不让谷里继续送记录簿来,给她成长的时间和空间,到时候,可别让他失望才是。
这几日的训练转瞬而过,第十日傍晚,南弋嘱咐了阿落几句,准备回玉鸣山。
走到崖后的时候,她看见了余夫子住的那座山。
说起来,南弋倒是有些想念夫子山上的野味了。
来都来了,那便打些野鸡和捉些青鱼回去,带给师父和师兄尝尝。
南弋走在上山的小路上,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觉。
当初,是夫子亲自领着她上山,教授武艺剑法。
离开了学莫堂的时候,她到底也没有给夫子拜上一拜,以谢教授之恩。
可南弋想,即便自己要拜,大概夫子也不会受。
最后见夫子的时候,也是春日,夫子院子里的梨花如雾似云,如今又是春日,大概夫子也常常会独自在树下对棋罢。
南弋刚把几只野鸡和两条青鱼烤好,准备带着东西回玉鸣山。起身的时候,突然发现有身后有人朝着这边来了。
那人脚步迅速,南弋捡起地上的石子,转身朝着那人射了过去。
古影未拔剑,闪了身子躲开。
他倒是没想到,许久未见,这人如今甚是警惕,连使碎石的手法也十分精准。
“古大人?”南弋看着来人,心里微微猜到。否则,她用的可就是匕首了。
古影打量了她几眼,两年未见,这小丫头倒还真有些变化。
“公子,要见你。”
南弋知道,古影一向唤夫子为公子。
夫子要见她,难道是要问罪她光明正大在夫子地盘上打野味的事情?
南弋低头看了看手中几只野鸡和两串青鱼,心想着夫子这是要准备旧帐新帐一起算了。
本着认错的态度,南弋拿着手里的野味,一路上酝酿情绪,跟着古影到了夫子的竹舍。
南弋拎着东西到了之后,见到的夫子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一袭白衣,墨发及腰,清冷孤寂,只是,那面色却是有些苍白。
“莫十九拜见夫子。”南弋本是想行礼,奈何手中有那么多东西。
三月的梨花皎白如雪,满树盛开,随风点点飘落,更是衬得那树下的人像那画中的人一般,清雅出尘。
“两年未见,如今你已不是当初的莫十九。”
“夫子教授之恩不敢忘,莫十九仍旧是莫十九。”
余裴看了一眼南弋,似乎重新打量着什么。
“今日,你带了剑,那便与古影切磋几招。在谷里两年,倒是不知你武艺精进了多少。”
南弋看向站在夫子身后的古影,不知夫子是何用意。
她不知古影的武功如何,也从未见过古影和别人过招,他那手中的剑似乎从未出过剑鞘。
“还请古大人,手下留情。”
南弋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一旁空着的石桌上,与古影走到一处空地。
两人虽未出剑,可周遭之间却慢慢涌动着肃杀。
没有多说废话,南弋对着那人便是拿着剑杀了过去。
既然不知对方出招底细,那便都给他逼出来。
一身白衣的男子静静坐着,看着不远处的刀光剑影。石桌上的茶清香寥寥,为这暖暖春色,添上了几分清冽。
余裴看着眼前的景象,一心想要从那南弋身上找出当年那人的风姿模样。
即便多年物是人非,他也绝对不会忘记,他与那人的棋逢对手,与那人的知己相惜。
前几十回合,南弋倒是没有正面对战着古影,而是只用夫子教授的剑法与移步,换着方位与招数攻击着。
古影看出她的意图,却也不能都避开她的混合的招数,又十来回合下来,他终于是暴露了许多功底。
毕竟,她的剑术,是承自夫子。
南弋见古影还未拔剑,只用着那剑鞘与她对打,不由得心里有些恼火。
几番试探下来,她大抵也知道了古影一般出招习惯与功力,心里有了几分把握,便不再遮掩。
下一瞬,南弋猝不及防地狠狠对上古影的剑,古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猛地向后退了几步。
古影终于拔剑而出。
南弋见到对方终于出剑,下手又狠了几分。
几十回合打下来,她不得不承认,古影很强,以如今的她来说,想赢他,硬碰硬没有多少胜算。
不过,她倒是觉得古影剑法招数高超不可测,移步换影甚是灵活,只是那出招的方式招数有些死板。
南弋又瞧见古影使了同样的招数,脑子里闪现主意。
既然有些死板,那她便要破这死局。
上辈子的侦查与格斗,正好,也试试她在玉鸣山上融合练习的剑法成果。
一盏茶后,南弋终于撕开对方攻击招数,在迂回和主动攻击中来回转换角色。只是,古影的防御做得倒是没有弱点。
那,就只能以点破面,一招制敌。
对面的人依附于右半身的力量,下意识地出招,身体有些惯性,虽是一瞬间,却也忽视了对敌人几分的防备。
只是,南弋不得不承认,古影这惯性的招数,正是它出招迅速,让他人不得不专注去抵挡,故而无法破招数。
眼下的重点,便是比拼速度。
这几十个回合下来,古影倒是有些惊讶眼前的人这短短时间内剑法的进步。
当初,公子教授她的剑法和移步,虽算不上十分高超,但对于一般人来说却也是难得一见的。
注重于基础的招数,她修炼得却是游刃有余,极为灵活。
不得不说,这小丫头确实有些练剑的天赋。
南弋又开始对着古影猛烈出招,只是这次,她不再只使用夫子教授的剑法招数。
因为对手总能给你带来些自我纠错和进步,这就是她为什么还要继续在谷里训练的原因。
当南弋见古影又一次使出了相似的招数,她便趁此机会迅速擦着对方的剑避开,运了身行眨眼之间将剑抵在了古影的脖颈处。
南弋盯着那剑下的动脉,只要她稍稍用点力气,便可以轻松要了他人性命。
这时,南弋听见那树下传来清浅的男声。
“古影,你输了。”
南弋闻言,将剑从古影脖颈处移开。
“古大人,承让。”
古影愤愤不平,紧紧握着手中的剑。
“公子,我未输。”
他的剑法修为的确强得过南弋。
夫子轻轻一笑,“方才,她的剑抵着你的脖子,你的确是可以破了她的招数躲开她的剑。”
说着,他看向南弋:“只是,她没有在剑触碰到你脖子的那一刻,瞬间割了你的性命,而这几分犹豫只是她当你是对手,而不是敌人。”
“所以,你到底是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