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清元门许多人都心情沉重,因为他们的门主夫人,已经重病半年之久。门主为此广招天下神医,只求的能够治好夫人旧疾。
清元门山下颇为繁荣,商镇众多,此地由官府和清元门共同治理。
你若是初次到这里,问道此地何名,那路人定会告诉你一句:此乃清元镇。
以清元为名,护清元之安,这里的人都是清元门的后人。
那些说书人都不再说着那门主夫人过往的辉煌之事。谁能知道,当初那般一个风华绝代、名响江湖的女子,已经到了快消香玉殒的地步,只是可怜与夫人伉俪情深的门主。
那镇上有一条小砖道,行人不会踏足于此,那砖道直通清元门的山门。
一旁的行人见纵马而过的送信人,抬头遥看远处几座高山之上气势恢宏的清元门几处大殿阁楼,开始闲聊。
“这几日信道送信的人确实多了些,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门主夫人的病。”
“门主久寻天下医师,谁知门主夫人还是病不能愈,就算是皇宫里的御医也束手无策。前段时间长公主不是带了好些御医药材来么?”
“门主夫人的病,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前些天女儿坊的人还为门主夫人祈福……”
“唉……”
那送信的人一路疾行,至山门处拿出令牌,没多耽搁直接去了明坤殿。
墨竹接到信,立马去了大殿。
慕修然正踏出殿门,“何事?”
“少门主,是盛京的信。”
“快拿过来!”
慕修然打开信,脸色不见得有多好看。
这是冷初离开盛京给他送来的信,动用了慕家暗商传信关系,右下角盖了冷初私用印章。
有人盯上了南弋。
冷初来信,慕修然聪明如此岂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盛京变数越发不定,他必须要将南弋从盛京形势中脱身而出,带回清元门,彻底确认一下南弋的身份。
眼下,他不得不把此事告诉父亲了。
慕修然去了拂露殿,靠近殿外便感觉到一股热流。
虽刚入冬,祁兰国虽不像北方一般寒冷刺骨,人们依旧穿着单衣,可拂露殿早就把银霜炭在各处烧了起来。
这是他母亲和父亲的住处。
“拜见少门主。”一位粉衣侍女道。
“父亲呢?”
“门主在殿内陪着夫人用膳。”
“等母亲父亲用膳结束一盏茶后,告诉尔澄姑姑一声,让她请父亲出来,不要惊动母亲。”
“是,少门主。”
慕修然在偏殿等着,过了许久,有一位模样和慕修然有着六分相似的人出了殿门。
慕修然起身行礼,“父亲。”
“此时来此,有何要事?”
慕清绝并未坐下,眉眼间有些疲惫的神色。可即便如此,周身的干练和气度也不减分毫。
若是外人不知,大概也会猜这两人是否是兄弟。毕竟,慕清绝面色如玉,眉目有些风流意味,身材修长,玄冠高束,真真也算得上是美男子了。
“儿子……的确有要事禀报父亲。而且,此事事关重大。修然若无怀疑,便不会告知父亲的。”
慕修然下令侍从将关上偏殿大门,这才走近慕清绝道:“还望父亲不要怪罪儿子隐瞒此事。”
说着,慕修然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来。
那是慕修然按照南弋的模样绘画出来的人像。
饶是除了关于自己夫人之外的事冷静非常的慕清绝,看了手里这副人像之后,也异常惊讶。
那画上的女子,和她的夫人,模样轮廓有六七分相似,而那女子的眉眼却是像自己!
慕清绝拿着那画像看了一眼面前的慕修然,却没发觉他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忽然间明白了慕修然来此且慎重告诉他这件事的目的。
他的儿子他再了解不过,尤其是这么多年也独当一面。如今慕修然当着他的面把这画像拿出来,而且这女子……
有个猜想,在他心里慢慢成型。
“父亲,这就是我盛京之行,最大的收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女子又是何人?”一向冷静的慕清绝也不再冷静。
“父亲莫急。儿子会把所有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拂露殿内,穿过层层隔门,轻烟袅袅。
那寝殿外面站着一排侍女,外面虽已寒冬,可殿内却如春一般温暖。
美人榻上有一女子软软地躺着,借着日光有些困意,她轻咳一声。
“尔澄,门主可是离开了?”
女子的声音虚弱无力,带了些倦意,面色消瘦苍白,明显有着不足之症。
那一旁的尔澄给姬芙递了一杯茶过来,笑着道:“门主方才出门见了少门主,想必这时候说着话呢。夫人刚用完膳,可别立马就睡,容易积食。”
姬芙叹了口气:“就你管着我。你去看看他们说完没,让然儿来看看我,你快去。”
尔澄笑了,她家夫人是越发有些孩子气了。
也是,被门主和少门主精心伺候养着,夫人就该这般没烦恼才好,这样身体也能够好起来。
“那尔澄这就去看看。”
一旁的偏殿内,慕清绝捏紧那画像,有些不相信方才自己听到的话。
“你说那女子果真和画像上一模一样?”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是,儿子的丹青术是萧画师教的,自然错不了。那画上的人的确和儿子所见到的女子一模一样。”
“如果这样……那这女子的容貌……”
“正是因为像母亲,所以儿子初见时也异常震惊。按照年岁,那女子也符合……妹妹如今的年纪。”慕修然道。
慕清绝皱着眉头,脸上更添了些岁月沉淀的沧桑,可不难看出,年轻时也是比之慕修然更加俊朗非常的人。
“你方才说,她是盛京煜王府君烨的侍女?”
“是,一开始是冷初发现的她。而且,她貌似会些功夫,冷初曾经试探过她,她的实力恐怕不会低于父亲手下的二等门徒和侍卫。”
慕清绝看着那画像上的人,“所以,你此番把冷初留在盛京,是为了她?”
“是。儿子收到母亲重病的消息便不敢耽搁,情急之下也只好让冷初待在盛京。”
慕清绝知道慕修然一向有自己打算,也没多过问,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头看着那画像上的人道:“那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南弋。”
尔澄走出了拂露殿,一旁的侍女给她添了件厚衣裳。
尔澄问:“门主和少门主还在谈话么?”
“回姑姑的话,门主和少门主还在偏殿议事。”
“罢了,那便再等一会儿。”
“是,姑姑。”
尔澄抬头看着天空,虽是正午,可太阳光依旧懒懒的,照不到人心里去。
她讨厌冬天。
一到冬天,便会让她想起许多年前她一点都不想回忆起来的事。
姬芙差点死在那个冬日。
“她叫南弋?”
“是君烨给她起的名字,而且君烨似乎非常看重她。今日我收到冷初从盛京用商客传信之道送来的信,信上说南弋一行人去了龙腾国东边临沧郡,便再没了踪迹。而且,那一行人已经被其他不少人给盯上了。冷初的意思,是想让我去盛京。毕竟,冷初不得不顾忌煜王府的势力。”
慕修然继续道:“君烨此人有些手段势力,颇有心计,因此儿子在盛京也未敢轻举妄动。本来,儿子是有自己打算,在事情有些头绪之前不想惊动父亲母亲,只是如今为形势所迫,不得不告知父亲。至于母亲那里,儿子看父亲的意思。”
慕清绝没有说话,静静的思忖着什么。
他知道慕修然原本的目的,也知道慕修然对此事的慎重。
他的唯一的女儿,修然唯一的妹妹,在十六年前失踪,从此杳无音讯。
那个时候,她还是一个一岁不到的孩子。
慕清绝也曾想过,或许,他的女儿已经早就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可是他们一家人都未曾放弃希望,这么多年不断发展清元门的势力,建立庞大的商客网,无非为的是寻找他的女儿。
那是他最爱的女人拼死生下来的孩子,是他的儿子修然的妹妹,他这一辈子也不会放弃寻找。
当他看见那画上女子的容貌,像极了阿芙,他便知道,这很可能就是他的孩子。
只是,他不敢笃定,有些事情,一旦全部把希望加满,当希望落空,便只有痛苦和悔恨。
“父亲,儿子此番若是再去盛京,恐怕要动用一些羽麟卫的人。”
慕清绝神色严肃,“羽麟卫调令如今在你手上,你用便是。只是……”
这时候,一声扣门声音响起,门外的侍女道:“请门主和少门主恕罪,尔澄姑姑派奴婢来请。”
慕清绝应道:“我知道了,你退下罢。”
“此事今晚你来我书房再议。你眼下也去看看你母亲,她方才用膳还提起你。”
“儿子也想去看看母亲。父亲,这件事是否要告知母亲?”
慕清绝摇摇头,“你母亲这些日子身体才好些,若是让她知道,她定不会乖乖养病。你母亲的性子你也知道。”
慕修然点了点头,却还是道:“此事儿子早就有些考虑,母亲身体多病,除了寒风之疾外,更多的是心病。心病难医,母亲这么多年一直对于妹妹的事而放不下,耿耿于怀。所以,儿子才想,是不是……”
“是不是要给你母亲一个念想,如此一来,她的病便可不治而愈?”慕清绝接过话。
“儿子的确是这么想的。”慕修然道,他见父亲一脸沉重的样子,自然知道是为什么。
父亲与母亲伉俪情深他自然知道,所以父亲不敢让母亲承受一点不可预知的伤害。
慕清绝看着手里的画像,慢慢将它折叠起来,放入怀里。
身后的慕修然不知他的父亲到底怎么打算的,他刚想问,便听到慕清绝轻叹一声,夹杂了太多情感。
“进了寝殿……关于这件事,你需要慢些告诉你的母亲。”
“……修然明白。”
慕修然同慕清绝进了拂露殿,殿门刚刚关上,那外面云层慢慢退散,刹那间阳光洒满整个院子,照得拂露殿的琉璃瓦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