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霆站在寄雨楼上,看到不远处的瓦舍冒着浓烟,烧了不少的屋舍店铺,火势不小。
他只觉得奇怪,瓦舍一向严格管控明火使用,何来这么大的火?
夜枭匆匆跑了进来,神色急切,打断了君烨和一位刑部大人的谈话。
他贴在君烨耳边低声道:“主子,城西瓦舍失火,眼下已经烧了七八间联排店铺房舍。金吾卫已经带人救火,可瓦舍人群混杂,生了不小动乱,水车送不进去。”
君烨眉头紧蹙,神色平静,侧首抬手示意夜枭退下。
“潭大人,本殿有事,失陪。”他天青色的衣衫拂过桌角,带走一阵茶香,一同消失在翠绿的竹林之间。
竹林之外,高墙分隔,便是充满喧嚣的人间。
*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火势会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如火龙一般吞噬着成排的房舍店铺。
瓦舍勾栏处没了铜锣戏曲之音,取而代之的是人们的叫喊呼唤,各色商品散了一地,人们四下慌忙逃散。
方剑屏从火场里抱出来两个孩子,没有停歇地把他们安置在了安全的地方,叮嘱千万不要乱跑。
他重新回去的时候,只看到一个素衣女子冲进了烧毁大半的戏楼。所有的人几乎都在向四周逃跑,可只有她决然独自一人地反向而行,全然不惧。
那是破他赌局,来瓦舍查乞丐被杀一事的姑娘。
方剑屏当时站在不远处,看见那女子背着一个女乞丐从着火的乞丐院里出来。
饶是他看淡生死之事,可当他看到被破开的乞丐荒院里躺着满地惨死的尸体,他心底还是忍不住生出一阵阵的惊恐。
那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下这样的毒手。
孩童的哭喊,大人们的呼救,四处奔逃的商贩,努力救火的官吏百姓……一场大火使得原本繁荣忙碌的瓦舍变得混乱不堪,席卷了一切。
*
火能给人以希望和温暖,同时也能带来绝望的死亡。
对于火带来的死亡,南弋永远不可能与之和解,放下心结。
她无法对东寻的死释怀。
一剑劈开挡路的杂物,南弋环视着四周,衣衫染上了许多黑灰,头发微乱,沾水的面巾勉强挡住刺鼻的浓烟味。
此时整个大堂已经被火包围,横梁烧了大半,岌岌可危,不能再继续耽搁下去。
刚刚被她救出去的人说里面还困着几个戏班子的少年,可能还在后堂。
南弋一路摸索着快速到了后堂,挨个查看搜寻着,在第三个房间的墙角看到两个瘦弱的少年抱头相拥,因为浓烟已经昏迷了过去,不省人事。
南弋快速在他们身上点了几个穴位,用力摇晃着,两人这才悠悠转醒,有气无力。尤其是那小姑娘,脸色已经惨白,呼吸都有些困难。
没有犹豫,她立马解开脸上的湿面巾替那小姑娘系上,将其放在自己的背上,用外衣系紧。
此时一截横梁砸落在地上,溅开星星点点的火花,燃烧得更加厉害。
南弋确认好已经系紧背上的小姑娘,抬剑撕开衣角替另一个小男孩儿也遮掩住了口鼻。
“我带你们出去,你能跟上我吗?”她蹲在那男孩儿面前,冷静地问他。
“……能,能的。”那男孩儿语气虚弱,可依旧打起精神坚强道。
南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别怕,我带你们出去。”
那男孩儿点点头,担忧地看着南弋背上的女孩子。或许是吸了太多浓烟,那小姑娘又再一次昏了过去。
颤颤巍巍的,那男孩儿拉紧了南弋的手,看向被大火重重阻挡的路。
南弋浅浅地回了个笑,似乎想让他安心些,也用力握紧了那男孩儿的手。
即便前方是熊熊火焰,她也要闯出一条生路。
*
燃烧着一切的冲天火焰,南弋活了两辈子只见过三次。
第一次,是她上辈子八岁那年,东寻带着她逃出失火的福利院,他们在寒冷的黑夜里漫无目的地奔跑。
第二次,是她二十二岁那年,因为卧底的背叛,她和东寻被逼上死路。东寻为了救她,死在了一场大火里,尸骨无存。
第三次,是她到煜王府的第一年,她跟着君烨去上川查案,在花慈节当夜她遇上了一处人为的火灾。可后来是君烨冲进了火场,替她开了路。
比起欢愉来说,人们更会把痛苦记得清楚,藏在心底,久久不散。
南弋也不例外。
失去东寻的痛苦,她背负了两辈子,或是午夜梦回时,或是身处绝境时,或是孤独一人时,她才会独自舔舐伤口,放逐所有的后悔和苦楚。
其实一个人独自前行,一开始并未像她想象的那么容易。可终究,所有的路都要她亲自走下去。
带着东寻的那份,一起走下去。
身后的火光将过去的路,过往的事通通燃烧殆尽,她能做的只有奋不顾身地向前奔跑。
*
乱成一团的瓦舍犹如人间白日出现的地狱,吞噬了许多人的性命。
有人在逃命,有人在呼救,而少数人却在尽力挽救,保全人命。
就在这时,两队佩剑玄衣卫朝着此处奔来,开出一条逆行而上的道来。
一时间,躁动的百姓纷纷停了下来。
疏散人群的方剑屏随着人们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位衣着华贵的男子大步走了过来,容色无双,神情格外的冷静。
瓦舍之中,从来不会有这样的贵人踏足。
巡城军使连忙赶了过来,狼狈地跪地行礼:“末将……”
话还未说出口,君烨便冷着眸色高声吩咐身侧的两队影卫,:“尔等听我令,尽己之所能,救人性命,不得有误!”
玄衣影卫低头,恭敬地朝着君烨行礼。
“得令!”
那影卫话音刚落,便迅速纷纷四散开来,朝着不同方向失火的地方而去,消失在了人群里。
夜枭紧紧跟在君烨身侧,手中的长剑蓄势待发,警惕着周围。
瓦舍人多混杂,自然得格外注意。
君烨看着越发不受控制的火势,立马交代巡城军使:“传太子令,调用周围四坊官吏官差,由司马县尉调度,疏散人群,通各道运水,安置伤员!速去!”
“是!”那巡城军使拿了君烨亲令,连忙带人离开。
“巡城金吾卫中郎将以及各处参军何在?”君烨冷声问。
一巡城军连忙上前禀报道:“回太子,中郎将已在里面调度人手,前面路段封堵,消息不得及时传回。各处参军已在派人运水救火救人。”
“何处起火?何处火势最大?”
“起火之地是瓦舍最西侧偏僻荒院,眼下已经烧至千音楼戏楼,火势最大,不少人……”
那巡城军还未说完,便看到那一身皎白色锦衣的太子殿下大步离开,朝着失火的方向走去。
“殿下!”
夜枭带着两名影卫护在君烨身边,穿过逃散的人流,越往里走越是能看到瓦舍之中最大的戏楼千音楼如今已经被烧毁大半,熊熊烈火腾起的浓烟飘向了天空。
瓦舍各处管理极为严格,每日防火巡查不亚于三次,何来这么大的火情?
百姓生计最重,没了生计如何安家。君烨看着今日这场大火,不知多少人会没了生计……更是会没了性命。
盛京的盛,靠的是千千万万的百姓,亦是为了千千万万的子民。
*
金吾卫四处疏散人群,水车一车又一车地不停运送。
然而越过人群,君烨看到一个身影熟悉的女子冲出了熊熊燃烧的千音楼,背上背着一个孩子,身后也护着一个少年。
白色的浓烟四处溢散,模糊了他的视线。
可那般熟悉的身影,他记在心里数年,不会认错。
认出她来的那一刻,君烨便彻底慌了神,心上被狠狠撞了一般,抛下所有朝着她奔了过去。
只要她在那儿,他依旧会不顾一切穿越人群去寻她,去奔跑到她的身边。
夜枭还未来得及反应,便看到君烨月华色的衣袍随风飞舞,冲向不远处的火场,犹如……
皎月染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