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霄阁闭门两日。
玄决和齐律同时抬手俯身行礼,“参见主上。”
闭眼假寐的君烨眉目间带着些许凌厉,让人不敢随意靠近。
清冽的檀香幽幽浮在室内,散落在每个角落。
“东西都备好了么?”君烨缓缓睁开眼睛,眸色如墨一般深邃,藏着危险。
玄决禀报道:“子霄谷送来的武器装备,箭矢、弓弩、火药、袖箭、暗器一应清点完毕,已经收在库房,主上可以检阅查看。此为在册数目。”
说着,玄决呈上了记录册。
齐律接着道:“先前主子吩咐的事,属下已经办妥。如今毒药数量有二倍之数,绰绰有余。”
毒药,武器,子霄谷和子霄阁准备了数月之久。
这些东西只有一个用途——杀人而已。
君烨静静地看着日光照亮了半个室内,屏风上的竹影倒映在地板上,周遭宁静。
玄决和齐律未敢多言,站在一旁听凭君烨即将下达的吩咐调令。
筹谋已久的局,如今就在眼前。
似乎厌恶了这般安静,君烨终于沉声开口道:“从今日起,子霄阁无令不得开。”
半个衣角落在了日光里。
“子霄阁一半影卫今夜调去煜王府,此后若有人擅闯……格杀勿论。”
玄决垂首,“是。”
君烨将视线放在齐律身上,“今夜你带着东西一道去煜王府,明日起按照所有影卫人数分配发放。”
“属下明白。”齐律轻声应道。
玄决和齐律心里明白,这盛京城怕是快要有一场腥风血雨。
君烨墨发高束,玄色发冠隐隐透着冷光,修长的手指慢慢轻点檀木茶桌。
“各处死士如何?”
许久未出声的夜枭上前道:“皆无异样。十五人在城中,剩余三人待命城外。”
所有的死士出自子霄阁,被隐藏身份的买家拍得带走。而这些买家几乎都是世家贵族,宦官大臣。
而所有人都不知道,这所谓的“死士”,实际上是子霄阁带着各自任务潜伏等待暗杀的影卫。
如今,这些死士已经遍布众多机要大臣府中,无异于随时能爆破杀人的炸药。
曾经的张国公府上,就有三名死士。
*
空气中的檀香越发浓重,四下无处躲藏。君烨的目光落在那灰青色的烟云上,眸色越发暗沉。
此檀香是药王制给他的,里面加了许多安神静心之药。这么多年用习惯了,连着衣物上都染上了洗不去的檀香。
君烨无言地看着面前的夜枭、玄决、齐律三人,一瞬间回想起了过去的很多事情。白云如苍狗,尘世岁月变化不休。
他鲜少回忆起过去。
因为……如何也忘不了。
当初的夜枭同他一样,丢了半条命被扔进了诡启之地的血沼,不人不鬼活了数月,爬着出来捡回一条命。
玄决是他从诡启之地的死人堆里救回来的,浑身上下无一处完好皮肉,烂肉生蛆虫。
而齐律,是伶人之子,主动奉他为主。
似乎周遭所有人的命,从未顺遂过。都说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他偏不信。
他到底是要奋力搏一搏,好好看看这尘世间的命,到底谁能做主。
君烨忽地起身,一把推开窗子,一阵清风吹散了满屋的檀香。
放眼望去,白云漂浮,盛京城繁华如许。
“夜枭,你同我来这盛京有多久了?”君烨问着身后的人。
“回主子,已有七年八个月。”夜枭不知君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事。
“倒是快八年了。”
君烨转身,衣袖微扬,他看着三人道:“再过一段时日,也该回谷中看看。”
等到那时,子霄谷的青果想必也熟了。
盛京的一切,终将……尘埃落定。
*
就在此时,一队商客押送车马沿着子霄阁旁边的长街向着城南而去,看样子,像是要出城。
而对于这些商客,百姓们早就见怪不怪,习以为常。
若是仔细看去,那商客其中一人眼角长着一颗泪痣,眼神中带着警惕,束发用的是一支再普通不过的竹木簪子。
*
临安郡。
一处官道上疾行着三匹马,扬起一路尘埃。眼看着天将下雨,乌云翻滚。
祝长歌勒马停下,“师兄,大雨将至,不如暂且停一停。”
“是啊大师兄,此处地势崎岖,等大雨过去才好继续赶路。再有两日,便能到龙腾国交界。”程钰跟在晏行舟身后道,“况且已经连续赶路几个时辰,马儿也累了。”
晏行舟不由得皱眉看向远处,几座山挡住了去路。他贴身护着包袱,不敢丝毫放松警惕。
这里面的东西,关乎到踏寒许多弟子的性命。
那是他的师弟江瑾华给踏寒中毒弟子暂时压制毒性的药物。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些药出事,更要尽快送回踏寒。
“下马休息,停雨之后继续赶路。”
找到一处破山神庙,三人简单收拾了一番,希望这场雨尽快过去。
“大师兄,回踏寒之后是不是要将江瑾华的身份告诉师父和长老?”祝长歌问道。
晏行舟垂眸,眉头微蹙:“这些药是江师弟给的,自然要解释来历。”
况且江瑾华师弟能把身世身份坦白告诉他,自然也预想过以后的情形。虽是只字未提经历种种,晏行舟到底也知道他这师弟这么多年受的苦楚,怕是不少。
若是江道渊知晓江瑾华暗中帮了踏寒,不知会不会借此发难……
“你们二人回去之后,不该说的不许乱说。有关于江师弟之事不能宣扬,这样……对踏寒和他都有益。”
祝长歌同程钰看了一眼,“是,师兄。”
“那我们遇见慕少主的事……”程钰突然来了一句。
祝长歌咳了一声,“你当你干的是什么好事么?好意思讲出去……”
程钰一噎。
对哦。
在盛京蹭了慕少主一顿饭,半夜做贼一起碰上了,还是慕少主半路救的他,顺带把不认路的他和三师姐好心送回了家。而且,慕少主还实打实地踢了大师兄一脚。
程钰想想,这些事……的确不好太意思说出去。
“不过……慕少主成了太子妃这事儿……”
“也不准说。”
“不准说。”
晏行舟和祝长歌几乎异口同声。
祝长歌带着夸张道:“你要是乱说,万一被慕大少主知道了,信不信他带着玉骨扇削了你的脑袋!谁不知道慕家护短得很。大师兄,你是不是也这么想?”
晏行舟忽然心下一紧,身体有些僵硬,转移视线看向门外倾盆而下的雨。
“嗯。”
他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可心底里却无端生出一道声音,告诉他并不是这样。
他似乎没有理由一般,只是不想让那位慕少主成了太子妃的消息被别人知晓,尽管这是迟早的事。
忽然之间,他的脑海里骤然浮现出那抹飒爽执剑,红衣灼灼的女子身影,越发清晰。
晏行舟瞳孔一颤,手中的柴火冷不丁掉在了地上。
难道他……他竟然……
“大师兄,你怎么了?火堆在那儿啊!”程钰指了指,连忙把那掉了的柴火扔了进去。
而一旁的祝长歌却是盯着晏行舟的脸和异样神情,似乎想要找出些什么。
就在此时,有五六个紫衣女子突然闯了进来。这些人紫纱蒙面,身侧配着长剑,行囊轻便,像是赶路遇上了大雨。
同为习武之人,晏行舟顿时从这些人身上感觉到一阵低压的提防和杀意。几乎是同时,晏行舟三人按住了手中的长剑。
他无言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些人,注意到她们的右手上皆绘着一团团怪异花纹,像是……纠缠的藤蔓。
晏行舟示意祝长歌和程钰不要生事,让出了大半避雨地盘,未与这些人有过多交谈。不过是一些江湖客,停雨之后自然各走各的路。
然而就在此时,晏行舟一瞬间想起了一些事……他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些藤蔓花纹。
那是在……清元门宗门大会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