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节祭之后,南弋和君烨两人来到暗河入口。
阿齐勒赶来送了东西,头发都已经汗湿。
“这是凤阳花,只能在节祭日才能采摘,你们把这些花带上,它能引路,能保佑你们平安的!”
南弋之前便注意到赫尔部族周围都开着此花,颜色鲜红,中间的花蕊明黄,长得热烈,盛开时占得满地都是,倒是无愧于凤阳花的名字。
“多谢你的花,这个东西送给你。”南弋笑着递给阿齐勒一样玄铁制的兵器。
“这玩意儿用来打猎剁肉劈柴都不错。”
阿齐勒好奇地接过,发现这个东西上手很轻,做工精良,极为光滑,只是没有什么像刀口一样的地方,怎么劈柴剁肉?
君烨对着南弋笑道:“玄铁之材取之如登天,炼制打造出来更是值百两金银。如今到了你嘴里,竟然只是用来打猎劈柴剁肉。”
“我有钱,我乐意,要你管。”
君烨勾唇道:“是,如今你可比我有钱多了,日后,还要靠你养着我。”
南弋轻哼一声,却察觉到不远处走来一个人。
君烨眸色忽然一暗。
阿齐勒道了谢,朝着那人跑了过去。
“阿兄,你也是来送哥哥姐姐的吗?”
阿纳慬没有说话,抬手摸了摸阿齐勒的头,抬眸看到君烨同南弋两人站在一起,阳光落在他们周围。君烨穿着一身玄色的锦绣衣袍,微微将南弋挡在了身后,那眼神……可真是冷。
南弋怀里抱着一束盛开的凤阳花,目光一直盯着阿纳慬这里。
昨夜被这人撞见她和君烨那般场面,之前又碰见他在温泉沐浴,如今想起来,还是有些尴尬的。
不过眼下到底是要离开了,阿纳慬这人是什么身份想要干什么为什么在这里也与他们无关。
只是,她总觉得这人有些说不出来的……似曾相识,可她根本没见过这人,更何况她都未见过这人的人皮面具之下长着什么样的一张脸。
而这种感觉,在今天看到这人的时候尤为强烈。
下一刻,南弋看到阿纳慬微微勾唇,目光看向他们这里,神情忽而变得清冷如水,他抬手放在身前,一身长衫遮掩不住他本就脱俗的身姿。
南弋看到他抬手时,拇指按在食指上开会微微摩挲了几下,可食指的骨节上却没有任何东西。
这样一个人的动作、神情、姿态,为什么如此似曾相识?若是遮住了脸,那手指上假如原本有什么……
突然,南弋微微睁大眸子,想起了一个人。
怎么可能是他?!
“时辰到了,我们走吧。”君烨转身看向南弋,立刻察觉出了她神色的异样。
不动声色的,他转而看向了那个人。
此时,阿纳慬已经带着阿齐勒往赫尔部族的村落走去,节祭的欢笑声隐隐从远处传来,那漫山遍野的,都是盛开的凤阳花。
南弋拉着他道:“我们走吧。”
此地不宜再留。
*
暗河口前,南弋的手被君烨紧紧握着,凤阳花随着水流朝着洞中流走,渐渐消失不见。
君烨忽而笑了笑,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
“如今,我们也算是定过情,共患难,同生死,所以,答应我……不要放手。”
南弋知道他的意思,故作轻松道:“你如此抓着我,我也不敢松手,自然更不放手。”
君烨握紧了些,眸色深深看着她,话到嘴边却想着此刻有些不合时宜,又改了话道:“出去了之后,买很多糖葫芦给你,想吃什么,便吃什么。”
以前,她都是一顿饭可以吃三碗米饭再加一碗汤,刚好八分饱。这几日吃食不多,也难为她熬了这么几天。
南弋催促他:“知道了知道了,这种时候就别提吃饭不吃饭的事儿,你一说,我更饿了。”
回去她得吃三只夫子山上的野鸡,一只红烧一只烧烤一只炖汤。
君烨轻笑出声,拉着她进了洞中的暗河,两人没有紧靠,互相保持平衡,时刻观察着洞中环境。随着河流,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
南弋摸了摸身侧袋子里的那个黑色圆球,这才放下心来。
拼了命得到的东西,如今可不能丢了。
这个东西,至关重要。
*
到了村子以后,四处的节祭还未结束,人们欢声笑语,似乎都在讨论着明年是怎么样的一个好年。
小孩子们都聚集在树下,各自拿着心爱的玩具互相攀比展示,神采飞扬的。
阿齐勒有些待不住,想要和别的小孩子一起去过节祭。
阿纳慬看着他手里拿着的东西,眸色忽然淡淡的道:“不要用这个东西伤了别人,伤了自己。天黑之前,记得回家。”
阿齐勒龇牙点点头:“阿兄的话我自然听的。阿兄,他们今晚都吃花糍糕,我们今晚也吃好不好?”
阿纳慬微微一笑,“好啊。”
树下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为这平凡不过的生活增添了许多希望,人们在一场场的节祭之中希望来年风调雨顺,生活安乐,永无烦忧。
阿纳慬最后看了一眼开满凤阳光的赫尔部族村落,此时阳光洒在了每个人身上,同样,也包括他的。
谁都没有注意到,有个青年男子独自一人朝着南面的矮山走去,翠绿的山林似乎在争着相迎,飞鸟低飞,白云如烟。
那道身影,最终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后,再也不见。
*
暗河曲折,却没有什么危险的暗流利石,所以,在暗河里全程尤为的顺利。
可到了一处地方,却突然没有了路,水位极速上涨。
南弋紧紧拉着君烨的手,用眼神示意了一番。紧接着,两个人几乎同时深吸了一口气,一起埋头入了水。
一处瀑布后,南弋猛地从水里冒出头,大口喘着气。
“憋死我了!憋死我了……”
君烨接着浮出水面,环视了一圈,拉着她向着岸边游去。
“方才我要给你渡气,你怎么不愿意?”
南弋爬上了岸,直接躺在了地上。
“要相信科学。什么渡气,有这功夫还不如赶紧上来。”
君烨无奈摇摇头,“真是不识趣儿,给个机会都不愿意。”
“纵欲过头可不行。”南弋瞥了他一眼。
“可是,方才在水下你整个人双腿双手缠在我身上,我忍不住。”
“君瑾华,发情你也要看准时间!在水下你都可以??”
君烨凑近,一只手压在她的后背上,将她困在自己的领地,眸色逐渐幽深。
“方才不行……那现在可以了吗?”
她终于学会在危险无力的时候去信任他,去求助他。
这一天,他等了太久太久。
南弋勾唇,反手将他压在石子滩上,挑眉轻笑一声。
“你不能纵欲,但是我可以。眼下,你只需要乖乖配合就行,不能反抗。”
南弋加重了最后几个字。
君烨浑然一幅任卿索取的样子,湿透了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眉眼姿色难掩风流。
“南弋,你可知这几日的劫后余生,失而复得,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日子。”他认真看着她,眼底只有她一人倒影。
南弋笑着低头吻了吻他,轻声道:“我也是。”
*
一辆马车静静等在一处洞口。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脚步声不轻不重的回响在洞中,一身青衣的男子缓缓走了出来。
“大人!”马车旁等了许久的云泽和云斐立刻迎了上去。
“大人可还顺利?”云泽立刻问道。
空相臣此刻已然脱了人皮面具,露出原本清隽出尘的五官容色。他神色淡淡的,从衣袖中拿出几颗橘红色的果实来。
“是灵姑果!”
云斐云泽两人对视一眼,随即从空相臣手中小心翼翼的接过,拿出早就备好的冰晶盒放了进去。
“大人,眼下不宜留在此地,马车已经备好。”云泽道。
空相臣回头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山洞,眸色一暗,却没有再说什么,上了马车随即离开。
云斐骑马护在马车外,警惕地盯着周围的动静。
他们此行,就是为了得到灵姑果。
灵姑果在云梦洲几乎已经绝迹,可空相大人想要的东西便不会得不到。
多方消息打听汇集之后,才查到了这避世的赫尔一族领地藏着灵姑果。想必当年赫尔一族的先祖避世,与灵姑果也脱不了关系。
灵姑果,十年一开花十年一结果,其功效更是能让天下所有的武者医师疯狂。
可天底下有许多人都尚不知灵姑果的存在和名字,不,是连知道的资格都没有。
空相臣的手上重新戴着那枚玄银色的戒指,银白之色的衣衫不染尘埃,如此看着,让人不敢上前扰他一分,带着圣洁的纯净。
可就在这时,不过是转瞬间的功夫,那微微垂下的双眼重新抬起,眸色却是朦胧的烟灰色,勾人摄魄,深不见底。
“第三次。”
兀地,他说了这样一句话,嗓音清冷。
空相臣微敛双眸,将指腹压在那枚戒指之上,感受着再熟悉不过的怀疑纹路和它的冰冷。
她若是聪明,便应该猜得到。
那时他是故意为之。
他也已经给了足够多的暗示和巧合。
至于这么做的原因,她日后会知道的。
准备闭眼休息的时候,马车一侧那刚换下来的半旧衣衫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几朵赫尔族的凤阳花。
凤阳……如凤朝阳,倒真是个好寓意。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凤阳花,闭上眼睛之时,一瞬间想起的竟然是她抱着一大束凤阳花站在琉璃色阳光下的样子。
她没有笑。
可若是笑了……
忽然,空相臣睁开了眼睛,眼底再次一片清明。
他将那几朵凤阳花扔出了车外。
没有犹豫。
*
取火烤干衣裳之后,南弋同君烨两人走了些路,确定了目前所在的位置距离子霄谷有一日骑马的路程。
可附近皆为山林,并无村庄市集可以买卖车马。
最重要的是……他们身上都没钱。
南弋身上仅有的几块银子还丢在了暗河中。
于是一个少主一个太子,眼下成了一对穷鬼,硬是用腿走了几十里路。
说出去,他们自己都不信。
算了别说了,丢脸。
“君烨,前面有炊烟!有饭吃了!”南弋睁大眼睛,使劲儿晃着君烨的胳膊。
“按照距离,天黑之前可以赶到。明日再不济,把这身衣服卖了还可以换些钱。”君烨道。
南弋啧啧一声,“混到这个份上了,也是难得。太子卖衣,可惜可惜。”
君烨轻笑,“这衣服上绣着的,好歹是金银线。”
“那你这腰带上的……白玉石?”
“归云白玉,一百两一颗。”
“君瑾华,你也太费钱了!”
君烨眉眼低垂笑着,握着南弋的手,“我很好养,不费钱。”
他的所有都是她的,更何况钱财。
为了能更快些吃上饭,南弋加快了脚步,同君烨比谁先到。
此刻夕阳傍山,飞鸟归林,落日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拉的极长。
可南弋在前面走了许久,都不见君烨追赶上来。
等她回头转身的时候,却看到不久前还同她玩笑的人此刻正躺在路边一棵树下。
“君瑾华!”
南弋慌了神,立刻飞奔过去,抬手按上君烨的脖颈和手腕,果然印证了她心中所想。
君烨的蛊毒又发作了。
可是之前蛊毒的发作都有迹象,为什么这一次如此突然悄无声息?一点征兆都没有。
而且现在君烨的脉象极为奇怪,同之前蛊毒发作的那些时候完全不同。这一次,他的脉象……就像是他睡着了一般。
这让南弋越发慌了神。
这种情形,之前从未出现过。
可是现在君烨昏迷,带着他不能及时赶回子霄谷,反而会延误时间。
南弋在周围寻到了一处破败的山庙,用了全部的力气将君烨安置在了庙里。
即便在这种情况下,她更是需要做出最理智的选择和决定。
尽快回到子霄谷,她才能带人来带走他,玉鸣山的药才能保他性命不出意外。
他和她都耽误不起。
南弋深深地最后看了一眼沉睡中的君烨,心口处宛如窒息了一般,狠狠地被人抓着。她将身上自己做的暗器放在了他的手里,在夕阳落山的最后一刻运起轻功快速离开。
半个时辰之后,天彻底黑了下来,四周风起,明月当空。
嗓子里浓重的血腥味让南弋呼吸有些不适,嘴唇开裂。她清楚地感觉到体力在一点点流失,自己运着轻功的速度在变慢。
可她不能停下来。
君烨还在等着她。
月上枝头,满地清辉。可夜空的另一半却是乌云密布,隐隐有降雨的势头。
突然,南弋停了下来。
她听到马车行驶的声音。
没有犹豫地,她直接朝着前面马车的方向追了过去。
*
林中的马车声兀地停了。
云泽冷冷地看向突然出现拦路的女子,一只手已经按在了身侧的弓箭上。
马车中的空相臣微微睁开了眼睛。
“无意冒犯尊驾,只需借用马车,但凡阁下开口,无论任何条件皆可应允。”南弋对着那马车中的人道。
她此刻并未带任何兵器,也没有向对方露出杀意。
云泽看了一眼这个女子,只觉她的武功实力不低。方才她在附近追赶,他竟然没有察觉得到。
可这人,似乎的确没有要同他们出手的意思。同为习武之人,这一点他不会认错。
不过,他们的路,可不是谁都有能耐挡的。
任何人都不能挡空相大人的路。
然而下一刻,马车中的人隔着车帘却淡淡开了口。
“云泽。”
只一声,南弋突然愣在原地。
这声音,她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盛京水阳节,她无意间遇到的那位画中仙,声音便是这般清冷似出尘,凉薄如寒冰。
像他这个人。
雨点猝不及防地落下,打响马车车棚。夏季的雨来得最为猛烈,似乎要把全部的雨都一瞬间倾到下来。
南弋的衣裳和头发片刻间已经湿透。
而此时的月色依旧明亮,明月高悬在天空的一侧,月色泠泠,照得大地清亮。
南弋看到一只手撩开车帘,那里面的人身着一身银白色的衣裳,长发落在胸前,看不清里面人的容貌。
可这个时候,她越发想走近,想看得更清楚些。
因为她已经三番两次在不同的场合不同的地方和不同的人身上看到那画中仙的影子。
这种缠着她的感觉,南弋迫不及待地想甩开。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那马车走近,南弋却定在原地。
她分明看见,那只骨节修长的手,食指上……戴着一只玄银相间的戒指。
而那画中仙手上也有一模一样的一枚戒指。
真的是他!
“如若姑娘不嫌,可进来一同避雨。”
空相臣没有放下手,隐匿在黑暗中的灰色双眸却一直看着马车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