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煞和夜枭两人在玉鸣山下接君烨回谷。
只不过,他们见了南弋之后,却齐齐抬手行了礼。
南弋有些意外。
夜枭就算了,毕竟打得照面多了。夜煞这厮一向反骨,之前还放狠话威胁她。
君烨倒是没说什么,拉着南弋回谷走去。
夜煞看着两人,不禁叹了一声:“主上那日回来昏迷不醒,如今下山,倒是面色红润。不成想,连毒也解开了。”
夜枭在一旁道:“之前就劝你脑子灵光点,不要得罪未来主母。她也多次帮了主子。那日要不是她发现了江道渊的破绽,子霄谷影卫死伤的还不知有多少。”
“主母就主母,认一个也不会少块肉。”夜煞轻哼一声。
夜枭瞥了一眼他,“你得心甘情愿地认。”
君烨跟着她一起跳崖,说是救她,恐怕也做好了同她一起死的准备。
还好,那重谬崖底下本就是水潭,这些年被他们藏着实情才说是毒虫毒窝。
可那时候,南弋并不知道真相,所以那日她也是舍了命的。
夜煞叹了一声,“主子这次也算因祸得福,毒解开了,江道渊死了,想来一切都能顺坦。”
“一定会。”夜枭难得笑了笑。
到了谷中,君烨却发现没有玄溟的身影。
夜枭这才道:“那日对战,玄溟伤到了手,断了手筋。虽是直接送去了无药楼找了医师,可还是无力回天。鹤大人诊断过后,只说……今后那手怕是废了。”
君烨脸色一沉,“哪只手?”
“提剑的手。”夜煞道。
南弋有些意外,没想到玄溟伤得这么重。断了手筋,便是废了一只手,落了残疾,再怎么医治也救不回来。
断了手便是提不了剑,从前一身的剑术怕是……再也用不到了。
“不过是一只手,废了一只还有一只,剑依旧提得动,他依旧是影卫楼的楼主。”君烨冷声道。
夜煞和夜枭对视,并未再说什么。
玄风此时走了过来,对着君烨和南弋行了礼。
“这两年,辛苦你了。”君烨对着玄风道。
“只要是主上吩咐,玄风万死不辞。”玄风颔首。
夜煞道:“也亏得你聪明,在江道渊老东西手底下没让他把你练成傀儡那玩意儿。”
南弋听见夜煞的话,忽然想起了什么。
玄风在江道渊手底下?
她越过君烨盯着玄风,“我说呢?原来是你啊。当初江道渊带人来清元门找茬,你是不是就在里面?”
“当初你那么快就找到我在清元门,是不是他给你通风报信?”南弋回头看着君烨。
君烨故意轻咳了一声,“算是。”
“君瑾华,你倒是背着我干了不少事。”南弋哼了一声。
君烨凑近贴在南弋耳边道,“你若气了回房骂我都可,他们这几人最是爱看我笑话。”
玄风看了一眼,“回慕少主,通风报信的不止我一个,清元门安排了四个影卫,每半个月都向主子上报一回消息。”
君烨:“……”
南弋一笑:“玄风大人不妨再多说些。”
玄风顿了顿,“主子特意交代,一定……”
夜枭一把按住玄风,免得他再把君烨的老底掀出来。
他们这些人里,就属玄风年纪最小,脑子最直,嘴巴最硬。
君烨走上前,拉着她的手,“你听他们说,不如回房之后听我说。”
南弋抬眸看了一眼,回房?回什么房?他这话说的……真是引人遐想。
不得不说,君烨这厮一旦上了道儿开了窍儿,每次都能整些新鲜玩意儿。
*
去找阿落几人会面之前,南弋同君烨去了一趟子霄谷的地牢。
地牢在重谬崖前面,夜煞在前面引路,两侧的油灯应声而亮。
“那日江道渊带来的人里,有半数被杀,剩下尽数被俘关在这地牢里,影卫严加看守,以防止服毒自杀。就在三日前,这些人陆陆续续气息断绝而亡,不知是何原因。属下也立刻请了鹤大人前来查看,依旧找不到原因。”夜煞道。
夜枭令两边影卫将这些人的面具摘下,南弋立刻皱起了眉头。
那些人早就没了呼吸,脸上密密麻麻布满奇怪的纹路,发黑发紫,眼球微微凸大。
江道渊手段还真是狠毒,活生生的人竟然被他炼制成这般恐怖的傀儡人。
南弋上前仔细查看了一番,记下了这些人的死状特征。
“江道渊对他们下了蛊,又用傀儡禁术操纵,看起来像是活人,实则是活死人。就算是解了蛊,恐怕也只有几年寿命,神智失常。如今操纵他们体内的蛊虫已死,所以才会气息断绝而亡。”
夜枭几人静静看着,心里不由得发冷。
他们原本也是要被江道渊炼制成不人不鬼的东西。
君烨眸色复杂道:“选一处风水好的地方,每个人立一块碑,好好安葬。”
夜枭应道:“是。”
南弋看了一眼君烨,只觉得他似乎有话没说。刚想问,却被他拉着带了出去。
“你平安回来的事我已经让夜枭告诉了他们,不过他们应该还是会很担心你,你先去看看他们,有些事,我之后再和你讲。”
南弋想想也对,立马去找了阿落他们。
君烨看着南弋独自走下栈道,眸色暗了暗。
“主子,您的身体真的无碍了吗?”夜枭还是有些担心。
“如今动用内力没有问题,可能是已经解开。不过……还需等个几年,若再无毒发,才算是解毒。”
听药王的意思,他这个毒就算不解开,如今也及不了性命。
君烨看着夜煞,“玄溟人呢。”
“在影卫楼养着身体。”
君烨来到影卫楼之后,独自来见了玄溟。
“主上?属下拜见主上。”
“伤了手,这礼便罢了。”
影卫楼管的是整个子霄谷外派影卫的事,
君烨环视了一圈,“这影卫楼似乎不曾变过。我记得初建谷时,便是这般样子。不过楼未变,你倒是变了许多。”
玄溟神情微变,立马道:“属下从始至终的忠心不变。”
“你的忠心我自然知道。这些年你在谷中做得很好,我也很放心将影卫楼楼主的位子交给你来坐。”
君烨看向他,眸色忽然一沉,掌心收紧。
“不过,你若是坐腻了这个位子,又或者是待腻了子霄谷,你大可直接上报于我,何必自毁。”
玄溟脸色骤然一变,不自觉握紧了手,“主上所说何意?属下并不明白。”
君烨冷冷勾唇,目光看向玄溟废了的那只手。
“那日的情形下,你周围有影卫夜卫防守。在江道渊逃去重谬崖前,你的手都未曾伤到。在夜枭夜煞离开之后,怎么……你的手便断了筋?废了?”
玄溟低垂着头,只觉得那只断手在微微胀痛。
“属下……”
“记得当初你忠于我时,说的是忠心二字。今日,你该想好了再回答我。”君烨声音冷淡,却在无形中带着威压。
玄溟微微一怔,随即跪在地上。
“是属下自毁,还请主上责罚。”
“告诉我一个合理的理由。”
玄溟眼底忽然浮现出一抹悲伤,连着身体都似乎弯了下去。
“夜泠死了,属下……提不了剑了。”
提不了剑,不是不能……而是不想了。
话语里浓浓的无力和悲伤包裹着他,任谁都打破不了,将自己封闭在其中。
来此之前,君烨也只想到了这么一种可能。
因为夜泠。
“属下当初提剑杀人是为了护她,如今她死了,属下……也已经没有提剑的可能。主上若是喜欢上或者爱上一个人,或许能明白不惜性命也要去爱那个人的道理。”
“主上,我爱她,此生也只能为了爱她而活。”
君烨垂眸静静地听着,只觉得玄溟话里的每个字字字滚烫。
当初他和玄溟他们在诡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都是少年,关于玄溟和夜泠的事,他并未知晓全貌,只是从夜枭的口中才慢慢得知。
“我十三岁那年被抓到了诡启,她是我在那儿遇见的第一个人愿意同我说话的人。周围的人都想杀我,杀了我,他们便能有更多活命的机会。可是只有她没有,她说……她想有个伴儿,不想我死。”
再后来,夜枭说夜泠玄溟两人便一直在一起,一个负责杀人一个负责断后,互相生了情愫。那时候,他们都还是少年。
建立子霄谷后,一次谷外任务,玄溟和夜泠中了情毒,那情毒除了死之外无解。他从药王那儿求了解药,却是让夜泠忘了与玄溟的种种。玄溟不愿意忘,却也只能承受着夜泠忘了他的事实。
“我下令杀了她,你可是恨我。”君烨看着他。
“我们的命都是主子救回来的,主子要收,本就应当。属下的命更是主子三次救回,并不敢让自己的命白白丢了。夜泠犯错在先,危及整个子霄谷,主子下令杀她并无错处。属下何来有恨?”
玄溟磕头,眼泪落在地上。
“可属下此生只想守着她……她不在,剑亦断。”
君烨垂眸看着声音哽咽的玄溟,看到他右手上带着一串半旧的手链。
夜泠葬在了子霄谷,想来,玄溟也不会再离开了。
“如你所愿。”君烨淡淡道,抬脚离开了影卫楼。
“谢主上成全。”
*
几个人坐在清逸的石室里,南弋大致讲完了这几日她是如何脱险的。
“你也太胡来了,重谬崖啊,一般人都不敢去的地方,你竟然还跳了下去!”清逸道。
“谁知道那死老头子劲儿那么大!”南弋反驳。
沈景遥插了一嘴,“当初训练,就属你的负重成绩差。”
“你可担心死我了,你下次……下次不能再这样。”阿落说着,已经红了眼眶,拉着南弋的手怎么也不肯撒开。
“对啊!你可不知道,阿落和燕无归两人直接奔去了重谬崖,阿落看你掉了下去整个人直接瘫倒在地,燕无归就更夸张了,叫了两声你的名字,直接丢了剑就要跳下去。”
清逸顿了顿,“还好我眼疾手快抱住了他,要不然……”
沈景遥皱眉盯着清逸。
“你瞪我干啥?阿落,你看他又盯着我!我还没说完呢……燕无归那样子,可吓死我了……”
而从头到尾一直静静坐在角落的人,此刻却突然冷冷出声打断了清逸。
“够了,别说了。”
燕无归独自走了出去,带走一身的阴沉。
清逸一脸迷惑,“他怎么了?心情阴晴不定的,刚刚那脸色差得要杀人一样。”
阿落忍无可忍,“你还是闭嘴吧。”
“……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是吧?”
沈景遥有些没眼看。
在清逸提到燕无归名字的时候,南弋已经看向了燕无归。他这几日消瘦得……倒是厉害,连胡子长了出来都未及时打理。
她听着清逸的一字一句,看着燕无归始终一言不发未曾看她,最后独自一人离开。
他们之间,本不该这样的。
南弋追了出去,唤住了燕无归。
燕无归没有回头,却忍不住停了下来,听见身后的她越发靠近的脚步声。
“这几日让你担心,抱歉。不过,也谢谢你那般想要救我。”南弋看着他的背影道。
“抱歉,谢谢。”燕无归握紧了双手,忽然低低轻笑。
“我们之间,便只有这几个字了吗?”他话语里满是自嘲,让南弋都不禁一惊。
“燕无归,我不是什么都不懂,水阳节那日你想说的未曾说出口的话,我都明白。”
南弋目光沉沉的看着他,“我想那日我也告诉了你我的答案。我们的关系,便只能停留在我站着的这个地方,你想往前迈出那是你的选择,可是……我不愿意。”
她只能止步于此。
燕无归慢慢转过身来,隔着三层台阶的高度微微仰头看着她,眼底藏着一片没有边际的深海。
“若是我那日随你跳了下去,你会不会待我有所不同?起码……心里会不会有我的位置?”
南弋收紧了手,“燕无归,我无法回答你这种未曾发生的问题。”
他淡淡一笑,难掩心底的失望。
“既然你不能回答,那也不要让我轻易放手。”
“燕无归,你……”
“从很久之前,在你还不知道的时候,我便已经喜欢你了。未曾说出口的欢喜放在心底,与日俱增。现在,我这里装不下它了。”
燕无归深深看着她,炽热从眼底升起。
他转身之时,说道:“抱歉,我没有办法停下来。”
他克制不了。
栈道之上,南弋静静看着燕无归走下去,离她越来越远。
*
君烨准备换身衣服再送南弋去玉鸣山,时间来得及吃晚饭。
药王炖了鱼汤。
衣服换到一半,他忽然瞥见衣架上有件银白色的衣裳。
“将那衣裳拿来给我。”
夜枭将衣服取来,递给君烨,可君烨看着那衣裳,脸色却是越来越阴沉,抬手将未穿的外衫扔在了一旁。
“哪来的?”
“那日您昏迷时,慕少主便用这白色外衫将您系紧在背上,骑马赶回了子霄谷。”
君烨抬手将那衣裳拿在手中,眸色越来越黑。
这不是他的衣裳,他南下之时一件银色白色的衣裳都未曾带来。眼前的分明是男子的外衫,材质难得,价格更是不菲。
可南弋没有同他提起过回来的路上遇到什么人。
君烨一把将这外衫扔在一旁,束好腰带便大步离开。
刚出了临风楼,君烨朝着石崖走去,可不久他便看到南弋站在栈道上,同那叫做燕无归的夜卫说着话。
燕无归……
那日便是这人当着他的面,要将南弋带走,说什么一起离开的话。
君烨深深吸了一口气,眸色越发幽深,浮现出一抹笑来。
方才不知是哪个野男人的东西,如今还有一个纠缠不休的近在眼前碍眼。
不急,这些上不了台上不了桌的人,他迟早会一个个踢走。
如今,便是个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