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接下来不知多久,南弋集中了所有的精力如饥似渴地往脑子里塞着一本本书册。
这里,是万蛊宗的藏书地。
在这些书册里,她知晓了万蛊宗养蛊制蛊的秘密,更是看到了许多和蛊虫有关的毒药花草。甚至,她还看到了……母体养蛊的记载,培养的手段简直令人发指,闻所未闻,百死一生。然而记载中断,并没有下文。而这,便是福安的来历——蛊生子。
在这书册里,南弋也打现了子母蛊的记载。而江道渊用的正是这子母蛊控制了诡启死士。母蛊生,子蛊永不消灭。而母蛊死,子蛊也会死去。
而确定的是,江道渊木杖里的蛊虫就是母蛊。可她如今却仍旧不确定,君烨当初被种下的到底是什么蛊。
“慕少主看书的速度当真是让人敬佩。”空相臣在一旁十分悠闲。
南弋头也没回,道:“空相大人如此夸人,本少主还真是受不住。”
“不过慕少主可要努力些,此处久待不得。离家太久太远,终究是藏不住的。”
南弋终于转头,撇着嘴脸色显而易见的难看。
他怎么知道自己是偷偷离开的?
“很明显,少主是独自前来。”空相臣补充道,亦当做是对她怀疑眼神的回答。
南弋像是被人白白打了一拳,说不出来的憋屈。
“少主这眼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打人呢。”
南弋默默转了头,微微用力捏紧书册。
“空相大人放心,本少主可不是个冲动的人。”
空相臣点点头,“但愿是。”
南弋:“……”我去你大爷。
她忍住没发作,假笑道:“此处书册难得,大人不看看么?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还是少主多看看,在下看这些,眼睛疼。”
南弋嘴角微微抽搐。
可把你能耐的,怎么不说吵到你耳朵了。
就在此时,周围开始摇晃了起来,洞顶的碎石纷纷落下,地下的河水开始涌出。
是……山崩!
南弋警惕地提剑,同空相臣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她立刻跑到指定的书架一侧,从中似乎找出了什么机关,接着那石门缓缓打开。
她怎么可能只顾着看书,不去想着脱困。这机关藏在书架里,费了她不少的功夫才找到。
“大人!您没事吧!”
南弋回头看了空相臣一眼,道:“暗河涌出,石层断裂,这里就快山崩了,得赶紧离开!”
出了石门,她看着另一侧的机关,二话没说一拳又砸了上去,里面油灯亮起,是一条截然不同的暗道。
南弋提着剑,立刻跑了进去。
“大人,眼下该怎么办?”
“跟上她。”空相臣道。
*
“啊呸!!”南弋从水里爬上来,被冷得不停打颤。
她一把扔走挂在身上的水草,浑身湿透。
“还好我福大命大脑子机灵,万蛊宗这地儿,真踏马晦气!”
按照她的猜测,另一条石门里果然是出路。
不然谁没事费那么多功夫在迷宫出口尽头设置死路?另一个门里是书库,另一个门十有八九就是出口。
不然真的迷宫还原路返回才能出去?万蛊宗这群人怕不是真的脑子有毛病。
眼下山体一侧不知什么缘故滑坡,出现了一大块断层,暗河冲刷着山体不停流下山。
许久,南弋还不见空相臣三人出现。
“不会真埋里面去了吧?”
南弋看着那土堆,“刨也刨不出来啊。”
“算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得赶紧回家。”
*
徒步了大半个时辰,南弋还是没寻到自己的马,身上的衣服仍旧湿哒哒的,让她难受极了。
不过她没找到自己的马,却是看到了……空相臣的马车。
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南弋飞快走了过去,激动地一把撩开帘子,却当场定在原地。
“你……”
空相臣坐在车里,一身银白色的衣裳只脏了些衣角,神情淡定。
“慕少主怎么如此狼狈?”空相臣面上带着些笑意,慢条斯理道。
“呵,呵呵……”南弋抽搐着嘴角。
云野云斐下一刻同时出现,带来了匹马,目光打量着南弋。
“大人,可以回程了。”云斐道。
“那就出发吧。”空相臣淡淡道,“慕少主,请自便。”
南弋微微睁大眼睛,气儿有些没顺过来。
故意的,这人分明就是故意的!
南弋亲眼看着三人离开,完全没有客气地邀请她上车的意思。
多一个人会怎么样?她又不是不给钱!
走了半个时辰后,南弋看到了空相臣的马车停在路边。这不看不生气,越看越想上去干一架。
“慕少主,我家大人请您上车。”云野语气生硬道。
南弋看着那马车,努力控制着想翻白眼的冲动。
让她走半个时辰,这时候又来和她说上车?
吼呦,真是小刀拉了屁股眼儿,开了眼了。
“慕少主若是不愿意……”
“愿意,愿意得很。”
上了车,南弋却看到空相臣正闭着眼睛假寐,并未想要睁眼开口的迹象。
“多谢空相大人载我一程。”
空相臣缓缓睁开眼睛,神色如常地看了看南弋,“慕少主不仅跑得快,手也快,逃跑都不忘带几本书出来。”
“……”
南弋此刻怀里揣着的,正是她从万蛊宗带出来的书册。不过眼下,也已经湿了水。
空相臣从暗阁里拿出一套干净的衣服,亦是一套银白色。
“少主若不嫌弃,穿着便是。不过……少主可别忘了把上次的衣服还回来。”
南弋勾起嘴角扯出个笑,“自然……有借有还。”
屁嘞!
上次的衣服怕是丢在了子霄谷,当时借的时候也没说得还呐。
空相臣将衣服递了过去,南弋注意到他拇指上戴着的玄银戒指。
他似乎一直戴着这戒指。
南弋挑了个靠门的位置,闭着眼睛休息,实则脑子里却在不断思量。空相臣一行人到万蛊宗,是想查什么?可事实上,他们这一程似乎什么动作也没有。
五日之后的隐市,空相臣想和她做什么交易?
青山迢迢,一重又一重,像是要把人困住,烟青色的天幕白云如雾,天地之间的风景宛如一幅水墨丹青。
空相臣微微抬眸,看着南弋手中没有放下贴身的长剑,手背上有些划痕,此时她整个人浑身半湿疲惫地靠着马车,盖着他长穿的银白色长袍,衣角落在了地上。
她的玄色衣裳映衬着无瑕的白,黑白分明,格格不入。
*
万客行。
大堂柜台站着两三个掌柜正低头算着账本,手上拨弄的速度让人看花了眼。两个伙计正领着一队人穿过大堂往二楼走去,而不远处正有两方人发生了些口角,正欲动手。
不过万客行里可没有人敢随意动手,入门不动刀,这是万客行的规矩。
万客行地如其名,来的是各方各地的行人,身份各异,鱼龙混杂。
此处是万客行酒楼,上下三楼,座无虚席,得了令牌才能往后走,乃是万客行的住宿处,楼前长着一棵三人合抱粗的常青树。再往后走,便是万客行的禁地,靠着一座矮山而建,看不了全貌,非请不得入。
而此时沈景遥同阿落正穿过大堂往外走,阿落戴着半遮脸的面具,而沈景遥的脸色却是发黑得难看,隐隐压着怒气。
出了万客行,沈景遥才一把将阿落拉至偏僻的一处,捏着她的手腕将人压在墙上,不得半分反抗地困住她。
“万客行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吗?怎么敢一个人独自去?”沈景遥压着声音质问。
“我……我没有,我只是想去买一些消息。”阿落也没想到自己被当场抓获,只能放低姿态软了态度。
沈景遥见她这幅样子,努力克制着心底的怒气,强迫自己松了些力道。
“你想查闻人家的消息,我说过我会陪你也会帮你,可是以身涉险的事我不允许你去做。”
万客行是整个清元镇最乱的地方,不受任何管辖,即便是清元门也要忌惮几分。她一个人去了万客行,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盯上,该如何?
阿落微微挣开沈景遥的手,却依旧离不开他的围困。
“可我不想你牵扯进来,你不明白……”
“是你不明白!”
沈景遥重新抓住她的手腕,一把扯开她脸上的面具,凑近看着她的双眸,呼吸交缠。
阿落忍不住后退,身后却是让她后退不得的墙。
“这么多年,你还不明白吗?”沈景遥眼底有些泛红,整个人笼罩着她。
“明白……什么……”
“我在乎你,心悦你,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两人的呼吸都同时一滞,清晰可闻的是胸膛里的心跳。
阿落抬眸,似乎要陷入眼前人的如渊的双眸中。
从前时,他即便不开口,只要站在那儿看着她,她亦能明白他的心意。可现在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而热烈地告诉她他的喜欢。
有些迫不及待。
“沈景遥……”
“你该唤我阿遥。”
阿落叹了一声,“闻人家背后牵扯的事情太多,太危险,我不能把你牵扯进来。”
“这些年刀尖舔血的事我经历过太多,又何曾怕过什么。可如今,我只怕……你放开我。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唯你不行。”
阿落仰头看着他,内心的颤动久久不平。
还在子霄谷的时候,沈景遥一向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将自己的一切都收敛起来。可如今,他却不顾一切地说在乎她,心悦她。
他的喜欢,从来都不吝啬于表达。
阿落伸手抱住了他,整个人埋在他的怀里。
“你可不能后悔。”
沈景遥俯身,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沉沉叹了一声。
“于你,我从不后悔。所以,别放开我。”
忽地,长街上有些热闹起来,人们纷纷往一个方向走过去。
“看呐,那是谁?哪门哪派的?”
“吼呦,这么俊俏端正的公子哥儿是哪来的?让开让开,我要多看看!”
“不对啊,前些天刚出的美男十二榜没这人呐!这张脸的美貌程度数一数二啊!”
“啧啧啧,你看看这一车队的货,难不成是来清元镇做生意?冲着这脸,老娘都得买它个十个八个!”
“我去,这腿这脸这身材,极品呐!咱们慕少主都不一定能赢得过他!”
人越聚越多,沈景遥同阿落站在人群之中,却一脸的惊讶,立刻退至无人处远远看着。
“主子怎么来了清元门?主子是来找……南弋?”
“主上身后都是换了装的影卫玄卫,夜枭大人也在,人数不少。”沈景遥看着君烨的身影,压低声音道:“除了是奔着南弋来,再没有其他可能。”
阿落紧紧皱着眉头,看着影卫一路往北而去。
“今晚在山下留宿,接应清逸和燕无归,再做打算。”
沈景遥点了点头,“好。”
君烨骑着马,一身锦蓝色的衣裳,脊背挺直,他远远看着清元门的方向,握着缰绳的力道不减,眉眼间的担心越发明显。
他已经两个月没见她了,在路上恨不得隔日便能见她,如今真的到清元门,却又有些瑟缩不前。
他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更怕自己的顾虑成真。
“主子,地方都安排好了,玄风提前在四周布了眼线。另外得到的消息,慕家小少主……近日不在门中。”夜枭压低声音禀报。
“等了这么久,也不在乎这几日。”
总归他会等到她的。
“主子一路风尘,不如今日先去安排好的地方休息用饭,其他事再议不迟。”夜枭劝道。
不仅是赶路,盛京大大小小的事,都堆在了他身上,这一两个月君烨就没有好好休息的时候,每至半夜才熄灯安寝,人也消瘦了一圈。
一国新帝初即位,四面八方都是盯着他的人。
“余夫子如何?”君烨出声问。
“夫子风寒未愈,古影大人传话来还需修养几日才能继续赶路。属下已经加派了几个人手过去,护送夫子前来。”
这一行,余夫子也一起来了清元门。
“下去安排吧,不用跟着我。”
夜枭应了一声,随即调转了马头。
没多远,前面却是一处十字岔路,一辆马车骤然勒马停下,避免了一场事故。
“我嘞个去!上岗前有点技术行不行?你家大人还在车上呢!”
忽地,君烨立刻停在原地,目光盯着那辆马车。
然而那马车里却继续传出一道清冷的男人声音。
“少主应该坐稳些才是。”
南弋揉了揉被撞的脑袋,方才的睡眼朦胧立刻消失不见。
“多谢空相大人提醒,眼下都到了自家门口,就此别过。”
她得提前下车换个行头,接着得去出月原,否则免不得会被慕修然手底下的人看到。
空相臣笑了笑,“少主自便。”
南弋一把撩开帘子,用空相臣的外衣包着几本书,七揉八揉地带着准备下车。
空相臣见她如此“蹂躏”自己的衣裳,微微叹了一声,也并未说什么。
下一刻,南弋一只脚已经伸了出去,看到不远处有个人骑马挡路,待到看清那男子模样,整个人突然一动不动。
“真是大白天见了鬼了……”
空相臣不知她又发什么“疯”。
“慕少主,又怎么了?”
“见鬼见鬼见鬼……不应该啊……难不成我还没睡醒在做梦?”
“……”
空相臣无奈摇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外面,隐隐约约地,他看到一个男子骑马挡在了车前,而此刻,那男子正朝着他们而来。
那人的身形,让空相臣想起了一个人。
忽地,他越发看清了那人的脸。
君烨独自骑着马,看到日思夜想的人在马车里伸着头出来,正意外又呆愣地看着自己。
他下了马,终于站在了她的面前。
南弋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眼下的心情,倒像是追债的上门,有点想躲。
没理由啊,她躲什么?
“你怎么在这儿?你不应该……”
君烨笑着看她,眉眼间是春风化了冰,忽地伸手一把将她抱下了马车,毫不费力。
“想见你,便来寻你。”
“那盛京……”
“我都安排好了。”
君烨注意到她的衣裳头发皆是伪装打扮,却也没有多问。多日未见的思念喷薄而出,他只感觉到快要控制不住自己。
南弋微微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猝不及防地,君烨伸手将她拥入怀中,以极具占有的姿势一点点地收紧,沉沉叹了一声。
“我好想你,好想你。”
昨日半夜时分,他做梦梦见了她。大抵是那个梦太过真实,所以他才更渴望见她,将她抓紧。
南弋一把按下君烨的脑袋,扯了扯他的衣裳,剑柄抵在他身前,那样子和放狠话威胁人几乎没什么两样。
“没看见夜枭一帮人都在后面吗?”
“他们不敢乱看。”
而夜枭此时……看得极为起劲儿。
“君瑾华,你个花孔雀开屏不挑时间场合吗?”南弋终于忍不住道。
君烨见她快恼了,笑着放开了手,可眼底的欢喜依旧快要满出来了。
空相臣的马车缓缓向前走了些,经过南弋和君烨的时候,却停了下来。
君烨只见一只洁白素净的手撩开车帘,银白色缠枝藤暗纹锦衣衬得那手越发出众。
那人一身银白色锦绣长袍,玉簪束发,一身的清冷脱俗,却又带着从容的慵懒随意,更为出众的,是此人有着举世无双的容貌。
而此刻,他的目光却落在了南弋身上。
“慕少主,可别忘了在下先前说过的话。”
末了,他的视线扫过君烨,神色平淡。
双方眼神的交汇,却是藏着暗流。
君烨莫名想起了一个人。
阿纳慬。
马车离开后,君烨似乎只是随口问了问:“他是谁?”
“空相臣。”
其余的,南弋想着君烨大概知道,也没有过多介绍。
“空相臣……竟然是他。”
“你果然知道。”
君烨过了会儿才道:“空相一族,大名鼎鼎。”
一代帝师,一国丞相,说是大业国半个帝王也不为过。
南弋可没打算在这里和他闲聊,拉着他的衣袖道:“赶紧走赶紧走,再不走我哥要是发现我,我就死定了。”
保不齐现在就有慕修然的眼线。
君烨顺手接过南弋手中的东西,却发现那其实就是个外衣……还是件男子的外衣。
巧合的是,这衣裳也是银白色。
君烨一瞬间想起什么,脸色微沉,手上不觉用了力道。
“……这是谁的衣裳?”
南弋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妙,不假思索道:“捡来的。”
君烨语气忽然平淡,倒是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我看起来,很好骗?”
“这一件是捡的,上一次也是捡的吗?我还不知道,原来这天底下还能捡到一模一样的衣裳呢。”
南弋默默吞了口口水,竟然忘了之前那茬的事。
她……她可是拿着空相臣的外衣给君烨裹起来给送回子霄谷的,当初她也没留意那衣裳最后去了何处。
“这捡衣裳,也有个巧合嘛……”
君烨像是被气笑了,逼身而近,低头看着她。
“巧合的是,都是他的衣裳是吗?”
银白色……空相臣穿的便是银白色!
只一句,南弋便觉得此事可能善了不了。不过话说回来,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件……哦不,两件衣服的事嘛。怎么他开始兴师问罪起来了?
“是又怎样?事出有因,都……都是巧合而已!”
南弋不想再同他多解释什么,一把扯过东西就要走。
君烨却将她拉到身边,拦腰抱起放在了马背上,一气呵成。
“今日不说清楚,不准离开。”
“君瑾华,你这是在无理取闹!”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在无理取闹。还有,你得哄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