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坤殿内,只听得慕修然没了稳重地吼了一声,宁衡站在一旁,微微闭着眼睛只觉得脑门发疼。
“什么?!他上门提亲?!”
冷初大气不敢喘,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
跟着少主这么多年,头一次……真实地见到慕修然“发疯”。
拦不住,根本拦不住。
“拱白菜拱到我家门口来了是吧?啊?我看他是自己送上门来!”
慕修然叉着腰,立刻朝着门口奔去。
“少,少主……”冷初想喊,却又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胆子。
慕修然忽然停了下来,自顾自道:“对对对,得拿上我的扇子,得有扇子,我……削他!!”
冷初一惊,忍不住睁大眼睛。
那可是白瓷玉骨扇啊!少主这是准备把人往死里打啊!
冷初立刻看向宁衡,递了个眼神过去。
宁统管,拦着啊!再不拦着得出人命啊!
“咳,闻阙啊……”
然而下一刻,慕修然转身一把抓住了宁衡的胳膊,一脸郑重。
宁衡:“?”
慕修然:“送上门来的沙包,能打一拳赚一拳!我的地盘我做主,单挑不算本事,群殴才是!”
宁衡:“???”
*
会英殿。
慕清绝看了看坐在主位旁边的姬芙,两人对视一眼,又极为默契地看着站在堂下的男子。
“贸然登门,实属唐突,还望门主和夫人不要怪罪。晚辈带了些盛京时兴特产,还望门主和夫人不要嫌弃。”
姬芙看着君烨着一身红棠色莲花缠枝锦裳,墨发高束,玉冠无瑕,剑眉星目,身材笔挺修长,举止从容有度,尤其还有一副惊为天人的好相貌。
的确是个不错的后生。
她女儿看人的眼光的确不错,随她这个娘。
慕清绝客套道:“按道理,得尊称您一声君上,哪里有让君上自称晚辈的待客之礼。”
“在清元门,在门主和夫人面前,瑾华也只能是个晚辈,门主和夫人只叫我瑾华便是。”
慕清绝:我就笑笑,点头不说话。
姬芙:这小伙子还怪有礼貌的。
慕清绝:我还笑笑不说话。
见气氛有些微妙,君烨拱手行礼,脊背弯了下去。他只觉得手心出了许多的汗,微微颤抖暴露了他此刻的紧张。
许久之前,他便想着今时今日之场景,他该如何开口陈情。甚至有时候,他都没有想象这般场景的勇气。因为许多时候,他都不是被坚定选择的一个,甚至是被抛弃。
来之前,他在腹中打了许多草稿,改了又改,生怕自己说错一句一字。
君烨自知不是完人,可他却想把自己的所有,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送到心上人面前。
她值得最好的。
他喜欢她,爱慕她。
他只想要她一人。
“此来清元门,瑾华只为一人,亦想得到二位长辈的同意和祝福,我心拳拳,磐石不移。”
君烨呈上一沓礼册。
“我愿以所有,以国礼,娶南弋为妻。”
慕清绝同姬芙对视,却也没想到君烨这提亲如此认真。他们倒想他不认真,好歹能挑个刺儿把人打发走。
女儿又不一定非得嫁人,家里又不是养不起。
慕清绝咳嗽了一声,“娶亲下聘之事,我们虽为父母,却也做不得主……”
姬芙在一旁道:“是啊是啊,所以说这下聘之事,还是……还是回头再说吧!”
挑女婿是个大工程,得从长计议。过五关斩六将,关关都得过。
姬芙突然觉得沈知微之前办的比武招亲这方法不错,天下好儿郎那么多,多看看总不吃亏。
哦对对对,那才子美男花名册她回去得好好翻翻。
“原来,今日是有人敢来清元门下聘求亲呐。”
慕修然大步进了大殿,朝着姬芙和慕清绝行了个礼,宁衡也跟着进了殿。
“父亲,母亲。”
姬芙最是了解自己的儿子,只觉得眼下这场面……她儿子很想打人,哦不,想打的是某个人。
慕清绝示意姬芙看向慕修然手里的白瓷玉骨扇,越发觉得有些杀气。
姬芙:你大儿子他好像是来真的。
慕清绝:夫人,自信些,把好像去掉。咱们儿子打人从来都不用商量。
姬芙:……
“多日不见,没想到太子殿下如今成了新帝,本少主如今见了都得要称一声君上呢。”慕修然似笑非笑道。
君烨自然察觉出慕修然的敌意,并未放在心上。
“慕少主不必如此见外。”
“并非见外,只是有些事还要说清楚为好。”慕修然看向君烨给的那礼册,走过去抬手翻阅。
红纸烫金,字字娟秀。
那上面写的聘礼,倒是让慕修然十分意外。那礼册上单单是前两页写的,便是说明了君烨有多少隐藏的势力。
之前他派人查到的一些事情不知真假,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和君烨有关,如今看来,君烨的权势,可比他想象得要多的多。
烫金红纸礼册,写满了整整一册。君烨这架势还真是把自己整个人都要送出去。
不过就算是十本百本礼册,都不及他一个妹妹来得重要。
慕修然合上礼册,冷着脸抬眸看向君烨,“这些聘礼,我慕家并不缺。念念想要什么,我都能给她寻来,君上还是自己收着东西带回盛京罢。”
慕清绝见状,微微皱着眉头,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姬芙给拉住了袖子。
“慕少主似乎对我有些偏见。”君烨平静道。
慕修然坐在一旁,将君烨上下打量了一番:“那就看君上想听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慕少主但说无妨。”
君烨很清楚他和南弋之间的阻碍是什么,也清楚走这一遭,有些事他必须亲自面对和承受,过去改变不了的,他只能用尽他的所有去弥补。
只要南弋愿意选择他。
慕修然坐在椅子上,抬眸盯着君烨,眼底的警惕和抵触毫不遮掩。
“偏见出自人心,最是难消。不过本少主可没有多少偏见,只是……不待见。”
“这天底下珍奇宝物再多,也比不得我妹妹的一根手指。她是我慕家花了十几年才找回来的女儿,比什么都要重要。君上也好好看看,这些东西……怎么能入得了慕家的眼。”
君烨微微垂下眼眸,他自然知道慕家不在乎,正如当初南弋不在乎一切都要离开。
他知道南弋想要什么,在乎什么。
君烨转身看向慕修然,坦然道:“不知我要如何做,才能让门主和夫人以及慕少主满意?”
“怎么,君上这是什么都能舍得给吗?”慕修然轻笑,眸光加深。
“自然。”
慕修然微微眯着眼睛,似有些苦恼,手指点了点桌面,他看到有一道身影出现在屏风后。
“在此之前,我有几个问题想要亲耳听到答案。”
“当初这婚约是长曦在盛京同你结下,只是这婚约因何而来,想必君上比谁都要清楚。若是要较真,这婚约是否有效尚且待议。”
慕修然见君烨的脸色骤然一冷,身侧垂下的手越发收紧,镇定自若的模样之下却还是暴露出他的慌张,眸色幽深。
“此其一。其二,慕氏的女儿即便外嫁,也只能做唯一的正妻,从不允许有三妻四妾这般说法。只是如今……君上是一国之君,是否能做到?”
“这第三个问题,不知君上是否想过。长曦生性不受拘束,喜欢自由,试问盛京的深宫高位,如何能让她开心自在?更何况,当初她可是一心想逃离的,便是盛京城。”
慕修然起身,走向一言未发的君烨,步步逼近,带着些嘲讽。
“试问这三个问题,你如何能给出让慕家,让我妹妹满意的答案?”
这世上有些局从始至终就是死局,没有可解的方法。想要挣脱命运,付出的代价远比想象得要更多,更难。
坚定地选择一个人,是这世上绝大部分人都做不到的事。他不能让自己的妹妹承受这样的风险,除了情爱之外,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
慕修然冷笑,握紧了手中的玉骨扇,目光瞥向屏风之后的人。
他看着君烨,脸色阴沉着,抬脚逼近,压低着声音道:“君瑾华,你可别忘了,是谁困了念念整整十年!怎么,这些你都忘了吗?你以为这些都不存在了吗?”
“大哥!够了!”
南弋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出声阻止慕修然。
慕修然轻蔑地看了一眼君烨,转身落了座。
宁衡见状,却是担心着眼下的境况。他知道,慕修然在长曦身上独独较真谨慎。若是君烨身份不如此特殊,恐怕……慕修然真会动手解决了他。
南弋看了一眼君烨,见他眼角微红地看着自己,穿着的衣裳似乎正是他在阖宫夜宴上的那套,莲纹缠枝,花开不败。
“父亲,母亲,大哥,时至今日,有些话我也不得不说。”
南弋站在君烨身前,却未看到他未曾移开半分的炽热目光。
“前尘往事,有诸多身不由己,我没有选择,他同样没有选择。是怨是恨,是情是爱,如今深究起来,怕是分不清到底谁欠谁的。”
“我的确心悦君烨,所以婚约之事无半分假。这是我的选择,亦不曾后悔过半分。今日他来下聘求亲,我事先已经知晓,亦很高兴他来。”
南弋看着姬芙和慕清绝的脸,有些恍惚地想起初到清元门的时候。他们看着她是那般的小心翼翼,怕她消失在眼前一样,更怕是一场梦。
南弋一笑,眼底没有任何犹豫。
“清元门是我的家,所以我不会离开这里。哥哥说的没错,我生性喜欢自由,盛京城太过遥远,深宫规矩太多,的确……不适合我。”
慕修然和宁衡皆惊讶地看着南弋。
“念念,你这是……”慕清绝皱着眉头。
身后的君烨静静地听着,方才的话似乎在他耳边无限放大。
不合适……不合适……
君烨在一瞬间想起了很多过往之事,一团炽热的明火陡然升起在心底。
他如今已经走了这么远了,如何还是不合适呢?他所做的一切,不该只得到这三个字。
“可是,我偏爱他。”南弋转身道。
她走向君烨,同他并肩而立。
南弋看见君烨眼底的红,亦看到他的泪。
“我说过的,这一次,换我走向你。”
当他一次次走向她的时候,南弋想,爱上他大概是必然。
以身替她挡箭,给她渴望的自由,护住她在乎的朋友,替她四处寻药,拉她逃出火海困魇,不顾一切随她坠崖……
他救了子霄谷的所有人,也救了她。
慕修然起身,“念念,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她真的要不顾一切同这个人在一起?
君烨走上前,抬手俯身,身姿清贵。
“我会离开盛京,留在清元镇。”
“……你什么意思?”慕修然察觉出不对劲。
“先祖有二帝共治之先例,今欲效仿。”
“三皇子才学兼备,为政之能可堪重任。我会将盛京事务交给三皇子接手,从此不再过问朝政,远离盛京。”
“只是,我还需要对许多人的性命负责,不敢保证能万无一失护住跟随我的人,他们有家人有孩子,他们的安危与我手中的权力息息相关。”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君烨一身红莲锦衣,握住南弋的手,同她并肩而立。
“我愿以所有,以性命,护她平安喜乐,岁岁无忧。”
从始至终,他只想要一个她而已。
慕修然见状,皱着眉头又道:“君瑾华,你……”
慕清绝看着堂下的两人,扶着姬芙一同起身。
“我慕家就这么一个女儿,她选择你,认定你,我们自然会尊重她。”
“既然从前的重重阻碍不是问题,我们做父母的亦不会成为你们之间的阻碍。”
“念念,我们只想知道,你可愿意?”
南弋笑着:“我愿意。”
慕修然本想冲上前,却被宁衡一把扣住了肩膀。
“……现在这情形,不适合打人。”宁衡在一旁道。
妹婿见大舅子,怎么着也得吃点亏才是。今儿不行,那就挑明日。
慕清绝看着南弋和君烨道:“不久便是几个宗门坐论道会,正是初八的好日子,听闻禅虚寺的姻缘最是灵验,初八那日,你们二人同去求个姻缘结,这亲,便是结下了。”
君烨连忙应了下来,握着南弋的手都生了许多的汗。
南弋倒是没想到君烨也能慌张成这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而慕修然静静看着,拳头攥着就没有放开过。
不行,他怎么看君瑾华这厮怎么不顺眼,更想打上一顿。
宁衡幽幽在一旁道:“他笑的好欠打……打人记得叫上我。”